队伍中响起几声低低的不满嘟囔,但在感受到两人强大的修为后,又迅速沉寂下去。
那男修插队后,甚至还回头轻蔑地瞥了一眼被他挤开的傅永昭,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那女修更是直接,上下扫了傅永昭一眼,察觉到他仅仅半步紫府的修为,红唇一撇,毫不客气地低声嗤笑:
“半步紫府也敢来闯血色禁地?真是活腻了嫌命长,废物一个。”
傅永昭脸上的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傅永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见傅永昭如此“沉得住气”,面对这般羞辱竟能隐忍不发,心中非但没有觉得憋屈,反而涌起一股欣慰之感。
看来这数十年的教导没有白费,昭儿是真的懂得收敛锋芒了。
…
…
小半个时辰后。
一行人踏入那巨大的龙口。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那对插队的男女修士显然对这片区域颇为熟悉,或者至少目标明确。他们丝毫没有在外围停留的意思,辨认了一下方向,便运起身法,径直朝着禁地更深处——被称为“内围”的危险区域快速行去。
禁地之内有强大的禁空法则,无法飞行,所以他们虽然是紫府后期的修为,但速度不快。
傅永昭指尖极其隐秘地弹动了两下,两缕比发丝还要细微、几乎与周围阴秽气息融为一体的灰气,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那对即将远去的男女修士的衣角内侧——正是暗堂秘传的追踪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紧张和新奇的表情。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路过一片布满诡异血色苔藓的石林时,傅永昭忽然“哎哟”一声,身体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按在了一块色泽格外艳丽的血苔上。
“昭儿!”傅永舟立刻回头,神色一紧。
只见傅永昭按在血苔上的那只手,瞬间变得红肿起来,并且迅速向上蔓延,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经脉往上窜!
“师傅!这苔藓有毒!”傅永昭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声音带着惊慌。
傅永舟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精纯的灵力涌入,探查并压制那股阴冷毒素,眉头紧锁:“这是‘蚀脉血苔’,毒性不轻,需立刻逼出!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他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立刻扶着傅永昭到一旁相对干净的石块上坐下,全力运功帮他逼毒。
傅永昭咬着唇,额角渗出冷汗,一副强忍痛苦、懊悔不已的模样:“徒儿……徒儿只是看那苔藓颜色奇异,想凑近看看,没想到……”
“屏息凝神,引导我的灵力!”傅永舟低喝,全心投入到为徒弟逼毒的过程中。
约莫半盏茶后。
傅永昭手臂的红肿渐渐消退,他呼出一口气,虚弱道:“多谢师傅,感觉好多了。”
傅永舟也松了口气,收回灵力,严肃道:“此地处处危机,一草一木皆可能致命,绝不可再有任何好奇之心!我们需得更……”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旁边石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怪异声响,紧接着,几具身上还挂着破烂衣物、动作僵硬、眼窝冒着红光的骷髅,摇摇晃晃地从中走了出来,发现了他们,立刻嘶吼着扑了过来!
“阴骷!”傅永舟脸色一凝,瞬间将傅永昭护在身后,“刚好拿它们给你试手,巩固一下境界!小心应对!”
说罢,他祭出法宝迎向其中两具最强的骷髅,故意留了三具气息较弱的给傅永昭。
傅永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脸上却露出紧张又认真的表情:“是,师傅!”他拔出长剑,与那三具骷髅“艰难”地周旋起来,招式看起来有板有眼,却总在关键时刻“差一点”就能击中要害,显得颇为“惊险”。
傅永舟一边对付眼前的阴骷,一边分神关注徒弟,见他“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不得不时常出声指点,甚至偶尔弹出一道气劲帮他解围。
就在傅永舟的注意力被傅永昭“拙劣”的表现和另外几具阴骷完全吸引住的瞬间,傅永昭眼中精光一闪!
他脚下步伐突然变得极其诡异,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扭,看似是被一具阴骷的骨爪逼得狼狈躲闪,实则巧妙地利用一具高大的幻影石柱挡住了傅永舟的视线!
就在身体被幻影石柱遮挡的那一刹那,他手中早已扣住的一张土黄色符箓瞬间被激发!
“土遁·影移!”
噗!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他的身影瞬间没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土系灵力波动,很快被阴骷的死气和战斗的余波冲散。
那三具正在攻击他的阴骷顿时失去了目标,呆立当场。
几乎在同时,傅永舟挥剑斩碎了最后两具阴骷,回头喊道:“昭儿,没事吧?这些阴骷弱点在……”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那三具茫然四顾的阴骷和空无一人的原地,脸色猛地一变!
“昭儿?!”傅永舟的神识瞬间铺开,却只捕捉到一丝迅速远去的、极其隐晦的土遁波动,方向赫然是那对男女修士离开的路径!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什么中毒,什么遇敌手忙脚乱,全是这小子演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耗尽自己灵力,从而甩开自己,让自己追不上!
“胡闹!!”傅永舟又惊又怒,气得脸色发青,立刻追上去。
…
…
夜色吞噬了血色禁地本就昏暗的光线,各种难以名状的窸窣声和低语在四面八方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对男女修士脸色愈发难看,他们为了尽快赶到内围某处,拼尽全力赶路,终究还是错过了上一处可供歇脚的破败庙宇。在血色禁地的夜晚,没有庙宇庇护,暴露在荒野之中,几乎等同于自杀。
“快!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布阵硬抗!”男修焦急地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
一阵空灵、缥缈却又冰冷彻骨的吟唱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起来。这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让男女修士浑身汗毛倒竖!
他们惊恐地望向前方,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地上,景象扭曲变幻,一条浑浊不堪、流淌着幽暗河水的大河凭空出现,河面死寂,不起微波,却散发着勾魂夺魄的寒意——正是传说中的冥河投影!
河畔,一个佝偻着背、穿着古老寿衣的老妪,背对着他们,正机械地、一遍遍地折叠着惨白的纸船。
每折好一只,便轻轻放入冥河。
纸船入水瞬间,幽光一闪,化作一艘仅容一人的陈旧小舟。
而每艘小舟上,都会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目光呆滞、额头贴着黄色符篆的虚幻鬼影,安静地随着小舟漂向冥河深处,消失在那片浓郁的黑暗里。
“冥……冥河摆渡!”女修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完了……我们完了……”
男修也是面无血色,强忍着恐惧,死死捂住女修的嘴,用气声道:“别出声!慢慢后退!千万别惊动她!绕开!”
两人屏住呼吸,体内法力近乎凝固,一点点地向后挪动脚步,试图远离这恐怖的一幕。
一直潜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等待时机的傅永昭,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机会来了。
他指尖微弹,两道极其细微的灵力精准射出,并非攻击那对男女,而是打在了他们身旁几块风化严重的骨堆上。
咔嚓!哗啦!骨堆骤然崩塌碎裂,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般刺耳!
那正在折纸船的老妪,动作猛地一停!
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布满深深褶皱、毫无生气、双眼只有惨白眼白的脸,正“看”向那对吓得魂飞魄散的男女修士!
“不!!!”男修发出绝望的嘶吼,拉起女修就想狂奔。
但已经太迟了!
咻!咻!
虚空之中,两条漆黑如墨、散发着绝对冰冷与死寂气息的锁链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神识反应!根本不容任何反抗,瞬间便精准地套中了男女修士的脖颈!
诡异的是。
锁链并未伤及他们的肉身分毫,却硬生生将两道半透明的、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的魂魄从他们天灵盖中扯了出来!
两具肉身顿时软倒在地,生机瞬间断绝。
而被扯出的魂魄额头上,自动浮现出与船上鬼魂一模一样的黄色符篆,所有情绪瞬间被抹平,眼神变得空洞茫然,浑浑噩噩地、不由自主地飘向冥河,各自登上一艘新出现的小舟。
傅永昭藏身暗处,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与满足的光芒,甚至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没有丝毫恐惧。
然而,乐极生悲。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前方时,身后冰冷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又一条同样的漆黑锁链,无声无息地出现,携带着勾魂夺魄的法则之力,直直朝着他的脖颈缠绕而来!
换作任何修士,此刻早已心神俱裂,或仓皇逃窜,或绝望抵抗。
但傅永昭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非但没有惊慌,眼中反而闪过一抹疯狂与冷静交织的奇异光彩。他不退反进,脚下步法诡异一动,施展出暗堂秘传的【幽影步】,不是向后逃,而是猛地向前——朝着那恐怖的老妪方向疾冲而去!
就在那冰冷锁链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傅永昭手腕一翻,两枚边缘破损、泛着古老幽光、散发着精纯阴气的纸钱——冥币,带着一丝奇异的恭敬意味,精准地投向了那老妪的脚下。
说来也怪。
那气势汹汹、索魂夺命的漆黑锁链,在冥币落地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不可逾越的规则,骤然停滞,随后如同轻烟般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老妪,那空洞的白眼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扫过那两枚冥币。
哗啦。
冥河水轻响,一艘空着的、陈旧的小舟无声无息地滑至傅永昭的脚边,船头微微上下晃动,仿佛在等待着他。
傅永昭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反而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奇异微笑,一步踏出,稳稳地站在了那小舟之上。
小舟轻轻一晃,载着他,缓缓漂向那雾气弥漫、未知而诡异的冥河深处,消失在那片浓郁的黑暗里。
…
…
另一边。
傅永舟循着那丝微弱的土遁波动追出数十里,却最终在一片紊乱的能量区域彻底失去了傅永昭的踪迹。他施加在傅永昭身上的隐秘追踪印记,也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抹除般,瞬间消散!
“昭儿!”傅永舟脸色煞白,心中咯噔一下,彻底慌了神。
傅永昭不仅是他的徒弟,更是家主傅长生与主母柳眉贞的嫡出幼子!身份尊贵无比!若是真在这凶名昭著的血色禁地里出了什么意外,他万死难辞其咎!
强烈的焦虑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但他毕竟经验老道,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乱!血色禁地如此之大,诡异莫测,我一人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拖延得越久,昭儿就越危险!他才半步紫府修为……”傅永舟心急如焚,深知每耽搁一刻,傅永昭生还的几率就渺茫一分。
他猛地一跺脚,当机立断:“必须求援!”
再也顾不得其他,傅永舟转身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朝着血色禁地出口方向拼命赶去。他现在只希望傅永昭那小子命够大,能撑到援兵到来。
一路无话,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血色禁地,甚至来不及调息,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境州云山郡傅家封地。
“大管家!出大事了!”傅永舟径直闯入郡守府,找到如今云山郡主事、假丹境界的傅永琪,也顾不得礼节,急声将前因后果快速说了一遍。
傅永琪听完,眉头瞬间紧锁,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永昭竟如此胡闹!擅闯内围还甩开了你?这下麻烦了!”
他来回踱步,语气沉重:“家主早在数数十年前便有严令,我傅氏族人非必要不得踏入血色禁地,尤其严禁深入!那里面的水太深,变数太多!”
“我知道!”傅永舟焦急道,“可如今昭儿陷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必须去救!家主和主母远在梧州处理要事,之前传讯说短期内不会返回,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傅永琪停下脚步,面露挣扎之色。一边是家主严令和禁地的巨大风险,一边是家族嫡系子弟的性命安危。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罢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永昭绝不能有事!”
他看向傅永舟,沉声道:“你立刻调息恢复,一炷香后我们出发!我去请‘枯藤前辈’相助!”
傅永琪口中所说的“枯藤前辈”,并非人类,而是一株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修为达到金丹期的骷髅妖藤!此妖藤灵智已开,实力强横,且对血色禁地内的某些气息颇为敏感,是傅家镇守云山郡的一大底牌。
所幸,自去年以来,血色禁地的规则似乎有所松动,金丹期修士已经可以进入,只是元婴修士依旧会被排斥在外。否则,他们连进去寻找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