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是二十出头,我今年二十一岁。不是三十六宗的修到炼气、青春永驻的二十一岁,而是自我出生以来,只过了二十一年,今年正好成婴。”
孔镜辞愣在当场,赵玉帮她把话说出来了——“啊?!”
“所以你能明白,像我的这种资质,有多难得。我师父是找了两百多年,才找到我这么的一个。所以你再想想,要是我今晚死了,我师父会怎么样。”
“那叫……那你不能再叫姜教主帮忙吗!?你二十一岁成婴!?姜教主既然成仙了……那你几岁开始修行的!?”孔镜辞开始语无伦次,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是完完全全地晕成一团了。
李无相沉默片刻,等她稍微平静下来才认真地说:“我师父修的是大劫剑经,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发现传世的大劫剑经可能有错漏,觉得是三千年前太一被镇压之后,那几位金仙大帝做的手脚。”
“所以他传给我的是小劫剑经。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修小劫剑经要渡人劫,而且这人劫不会停歇。我成婴太快,人劫就来得尤其猛烈,算是为天地所不容的。”
“按着我师父的说法,要是我能出阳神,才能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把这人劫渡完。所以,不是我师父想不想帮我的问题,而是我要渡劫,这种事他不能再做干涉了,否则会坏了我的修行。”
“今晚这劫数我渡不过去,那就是我自己不成。但是孔师妹你要明白一件事,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师父的事是你师父的事。我要是在她那里应了劫,她就会因果缠身——而这因果,就是我师父的怒火。”
“为了你师父想,我死她就要死。为了你们素华派想,她死了你们素华派就要一蹶不振。为了三十六宗想,牟真元废了,素华派废了——还有一些宗门想要投向玄教的,这大劫盟会也完蛋了。”李无相沉默片刻,“所以你明白了吗?我的命,有关天下大势!”
赵玉听得直盯着李无相看,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了。
孔镜辞也发着呆,过了好久才说:“宗主……那,你想我怎么办啊?我去跟我师父说,我劝她不要取死?”
李无相摇摇头:“要说这世上最难的几件事,其中就有一件是说服别人、改变别人的心思。你师父那里,你用不着做无用功。我想你去做另外一件事——”
“我想用不了多久我这住处附近就会被封住,叫我走不脱。但你可以。你去找别的宗门——你知道的,可能会想要来看热闹的、可能跟巨阙派或者你们素华派有仇怨的,反正,今夜敢来起哄的。对他们说,巨阙派和你们素华派今夜就要来灭掉我——这样有这些人在场,或许你师父碍于剑宗是太一教正统,不至于在明面出手。”
想要开一扇窗,那就先说要掀了屋顶——孔镜辞此时听了这话,倒是一咬牙,说:“好!为了……师父,还有素华派,我……我师父往后会明白的。”
李无相一拱手,孔镜辞下意识地偏了偏身子:“好,师妹,劳你现在就去。”
孔镜辞毫不犹豫,立即动身——不是走门,而是直接从墙头跃了出去。
院中就只剩下赵玉。她张张嘴:“师父……你传我的不也是小劫剑经吗?”
“嗯。”
“那我……”
“别多想,稳住心境。”李无相随口答她一句,立即说,“晚上你好好躲在屋子里。”
“那我不能帮师父你掠阵吗?”
李无相苦笑一声:“掠个毛啊,孔镜辞那边还不知道能不能把事情办成呢。你听着,要是我人没了,你就告诉他们你是然山弟子,求人总会吧?应该还能留一命。你现在不要再说话了,我还要继续想办法。”
赵玉立即闭嘴,但隔了一会儿又说:“是!”
看她这样子,李无相忽然觉得有个师父真好。自己要是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师父就好了,梅师姐其实算的。虽然曾剑秋引自己入门,但梅师姐倒更像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师父,唉。
他走回到房中,在椅子上静坐下来,等待。
外邪不能求了。从刚才李归尘给自己写的那些字来看,今晚无论是孔悬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会再蠢到去灵山对付自己。第二,不能叫外邪降世——这一步是要等到大劫盟会、准备万全之后的了。
那现在的另外一条大腿,就是那位九公子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愿意,李无相真不介意叫他到自己的金缠子中来。金缠子也是用九公子曾经的肉身炼化的,这有一个风险,就是他来了,就不走了,而将自己夺舍。两人只见过一面,说过两次话,但李无相觉得九公子虽然喜怒无常,却也是可信的。
如今他不想逃,而想要站着把事情做成,那就要冒险一搏了。
如此等待了约一刻钟的功夫,头脑里神念悸动,李无相立即抓住它,开口:“赵奇?”
“啊?你现在怎么样啊?!”
“现在才问刚才是不是有点儿晚了?我请了外邪,他帮我搞定了。”
“啊?啊,行啊,这就好,事情了就好!”
李无相一听赵奇这话口气,心里就觉得不妙:“你刚才去求九公子……他怎么说?”
“嗨,我师父,嗨,他说不想管。他说要什么虾兵蟹将的事情他都要管,岂不是要烦死了?哈哈,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我师父说,我那朋友本事大得很——自己搞定了!”
“就是他不会出手帮我了?”
“你管他呢,你这事儿不是已经——”
“没完。我猜今晚至少还有个阳神要来杀我。”
赵奇沉默片刻,才又出声:“吓我一跳!我刚才还想这回你可完了,哈哈,我忘了,你想跑就能跑啊!你来我这儿不就完了吗?我师父说不帮忙,可是你躲在我这里,哪个要死的阳神要是过来了,那我师父肯定出手啊!”
“我也不能跑。”
“啊?为什么啊?”
李无相想了想,低叹口气:“你当我有偶像包袱好了。”
“什么玩意儿?”
“盛名在外的意思。就好比你从前一个人待在然山上的时候,虽然就你自己,但然山还是三十六宗,威势哪怕不多,但还在。可要是有一天有个散修找上门,发现随随便便就能揍你一顿,那第二天整个然山都会被江湖人士拆了。”
“哪个散修能揍……哦,行吧,我懂你的意思了。”赵奇也叹了口气,“那……行,你别慌,咱们像上回一样,我来做你的阴神。”
李无相觉得心里泛起一股暖意。
“算了吧。我猜你做阴神,对上三十六宗的阳神也就是一招的事情。我刚才领教过牟真元的阳神的厉害了。我再从‘势’上面好好想想办法。”李无相握了握拳,忽然笑了一声,“其实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有时候你被困在一间屋子里,三面墙,一扇门,外面十几个人堵着你,你还弹尽粮绝了,但就是觉得自己能活。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是这种感觉。”
……
斜阳余晖从大劫山后散射出来,映得天边一片晚霞赤红,而日头则被高耸的山峰遮住了。
一个劲装男子,身上几乎缠裹满了绷带,站在一座密林间的小土丘上往大劫山的方向看了看,按着腰间佩刀退回到林中,开口——
“教主,前面就是大劫山了。这条路附近没什么人,师兄们是歇一歇趁夜上去,还是现在动身?”
第244章 威势
梅秋露将手从一个剑宗弟子的脉门上挪开,对他说:“不碍事,你这伤落不下病根,别多想,调息这几天就好。”
然后才站起身,也走上土丘往大劫山的方向看,沉默了一会儿说:“先歇一晚上吧。你们好好歇歇,我先去探一探。”
她慢慢出了一口气,在地上盘坐下来。身边那男子就忍不住开口:“教主……”
“怎么了?”
“教主你要小心啊。”
梅秋露的目光没从他脸上挪开,但也没说话。这男子就摊开手:“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姜教主死得不明不白,崔教主也死得不明不白。”
“哦,肖索,你还是觉得是李无相害死了他们?”
肖索赶紧往身后的林中看了看,凑近梅秋露蹲下来,压低声音:“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来的这十几个人也没一个会这么想——在西边的时候你说要往大劫山来,咱们这十几个师兄弟犹豫过吗?我说的不是李无相,是那个外邪啊。”
“姜教主的事情不说了,崔教主还在的时候也是说,应该是外邪。但是崔教主呢?”萧索皱起眉,“去了幽九渊,然后咱们只知道他人就没了,天魂都在灵山找不到,跟姜教主一个样儿。我不是说李无相,我是说,要是现在李无相也还是不知情……要是外邪还在用他对付咱们剑宗呢?就为了把咱们引到大劫山来?”
梅秋露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但又叹了口气:“肖索,我特意要带上你,就是因为你跟崔教主一样,想事情想得多,而我这人想事情想得少,所以你常常帮我补足一些心思。”
肖索要开口,梅秋露又说:“但是这件事就不要再想了,这样的话一路上你跟我说过几次了。我这回倒也不是想要一意孤行,而是你看,我问你啊——”
“姜教主那样的阳神,如果真是被外邪害死的,那我这个元婴,比照姜教主怎么样?”
肖索犹豫一会儿:“师姐你是天底下最强的元婴了。”
“但还是比不过姜教主。”梅秋露转脸去看大劫山,“所以事情是很简单的,真是哪个外邪在帮着玄教在对付我们剑宗,我,还有你们,早晚都要尽灭。要查明这件事的办法,就是我也修成阳神。大劫盟会要请太一,那我就要在这里修成阳神,这才是唯一的办法和一线生机。”
她叹了口气:“李无相一个人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我就没什么好畏惧的了,你也不要。已经来到了大劫山,你心里要拿出些意气来。世上说我们是剑宗,但你想想我如今是谁呢?我不是剑宗的宗主,我是东皇太一教的教主。”
她又盯着大劫山看了一会儿——瞧见山后的晚霞也逐渐黯淡下去,就说:“而这大劫山就是咱们太一教的道场。我去了,你为我护法。”
……
要说报仇、杀人,这事是牟真元平时最喜欢做的。可今夜他的心境则不同——孔悬给他的那条如意绦就贴身缠在腰间,这东西一上身,他当即觉得,自己被锁住了。
因为确实如同孔悬所说的那样,效果神异——他跟大剑主牟东烈说话时,对方脸上毫无异常之色,同以往一样恭敬。
等他说到叫牟东烈今夜随他去杀了李无相时,牟东烈也先是一愣,随后就说,遵宗主令。
再等他说,动手就是他牟东烈,而自己为他掠阵的时候,牟东烈是先愣了愣,然后又一咬牙,又说了一回“遵宗主令”。
于是牟真元知道,这如意绦是真叫人看不出深浅了。如果觉察自己已经不是个阳神,依着牟东烈的性情,必然要说先问问他自己的师父再定这件事的。
诛杀剑宗的元婴、试探身处灵山中的姜介到底来不来得了此世,这种事不好大张旗鼓。
因此动身的就只有三人——牟真元、牟东烈、孔悬。往李无相的去处走时,牟东烈看着是舒了口气,似乎连心情都变得好些了,开口一笑:“宗主,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疑虑,现在你们两位在这里,哈哈,我就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牟真元并不想说话,倒是孔悬边走边笑:“哦?大剑主你明白什么了?”
“嘿嘿,二位宗主都是阳神,你们动手取他的命,这事是三十六宗内斗了。可我去就不同了。金川是我的徒儿,我这是为我的徒儿讨个公道。依着李无相的性情,我可能一激他,他就要动手——那时候他就是对我这巨阙派的大剑主出手,你们再为我出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孔悬又笑了:“大剑主,你觉得到了这时候,还用得着说这些道理吗?”
“啊?”
孔悬就看了默不作声的牟真元一眼:“咱们三十六宗从前的那些道理,是为了庇护弱小宗门。但也不全是为了咱们三十六宗自己定的,而是为了那些江湖散修门派、世家定下的,叫他们不敢以弱犯强。”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强者定下规矩,弱者守规矩。只不过强弱也有易势的时候,譬如剑宗吧,从前阳神修为的教主还在,就是玄教也不想惹动他们。现在阳神的教主不在了,玄教立即出了教区。”
“只不过呢,李无相这人的脑子是迟钝了些,还觉得自己可以借着剑宗的名头在这大劫山上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所以今夜叫你来,不是叫你找什么由头——剑宗的元婴号称天下至强,李无相杀死牟金川时又无人在场,都不知道他的手段深浅。叫上你,则是我们想要看看李无相的元婴到了哪一个境界、又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实力。所以你放心,你试一试就好,要不成,还有你们宗主呢。”
牟东烈想了想,又笑:“是,就是这个道理。”
牟真元听得咬牙憋气,但也只能强迫自己面色如常。孔悬说的是什么剑宗姜介,说的明明就是自己!
“所以大剑主一会儿到了门前——”孔悬望不远处那座小院的方向看了看,“你也不必找什么由头,直接动手。”
“啊?”牟东烈愣了愣,但又笑了,“好!这正是我巨阙派行事的风格!”
他说了这话,眼见着那院子已经不远了,心里也按捺不住,立即迈开拔出背上巨剑,疾奔过去。
孔悬就看着他的背影,对牟真元笑:“师兄,你们巨阙派倒是真是同一个急性子。”
牟真元这时候才脸色一沉:“这急性子怕是要被你几句话害死了。”
“啊,怎么,师兄你心里不痛快?我倒觉得未必会死呢——牟东烈已经是元婴的巅峰了,你要说剑宗的元婴强,这是有定论的。但某金川是成婴不久,不是李无相的对手这没的说。可你们这大剑主就未必了,也许用不着咱们出手,真能拿下李无相呢,到那时——”
她话说到这里,就听见“咣当”一声响,是不远处的牟东烈已经到了李无相那宅院前,一脚把门踢开了、踏入院中,随后厉喝道:“李无相,出来!”
两人立即停下脚步,仔细观瞧。
但过了三息的功夫,却见着牟东烈只是站在那里、持着剑,再没别的动作。
再过上片刻,又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也只是站在那里,既不动手,也不走回来,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起话来了。
孔悬愣了愣,随机轻出一口气,笑了,转脸看牟真元:“你猜他在做什么?”
牟真元不做声。
孔悬就又笑:“我猜是那个李无相在跟他说话——我今下午才知道他这人原来也很会说话。镜辞跟他回到他住处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去求了几位宗主,叫他们来劝我收手。我那徒儿心气虽然高,但也算是很聪明的了,竟然被他三言两语说动,好像今夜动了他,这天下就要乱成一团——偏我那徒儿还真听进去了。”
“现在李无相应该又在要跟你们这位大剑主说话了。师兄,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牟真元冷哼一声:“你刚才都说了强弱易势的道理了,好事坏事还跟我有关系吗?”
孔悬此时心情极佳,忍不住笑出声:“师兄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委屈?这自然是好事了,对你也是好事——李无相不动手,说明我们此前猜对了。他那姜介师父来不了现世。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们两个会为牟东烈压阵的道理了,因此觉得不能给我们借势出手的机会。”
她转脸又往小院那里看,脸上的神情变冷:“只不过呢,人啊,总是自觉聪明。他在之前在这大劫山上无所顾忌的时候,觉得自己有剑宗撑腰,无人能敌。如今发现形势不妙,又想要靠着道理办事,留得性命。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叫他两头都占了?走吧,用不着牟东烈动手了,我来制住他,然后交给你处置——这你心里总是痛快些了吧?”
两人也立即飞身掠至李无相那小院门前。
可等到靠近了,却没听到说话声,看见的,却是一点金芒——
于是知道刚才牟东烈为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又站着不动了。
因为那一点金芒,那一柄流光四溢的飞剑,就悬在牟东烈的眉心,剑尖几乎触上了他的皮肤。
牟东烈此刻瞪眼站着,孔悬与牟真元斜站在他身旁两步远处,都能听到他的手将剑柄握得格格作响。等听着两人过来的脚步声,牟东烈慢慢地转过脸看他们,好像脑袋也被什么力量死死禁锢住、生了锈,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