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表的目光仍在落在那书卷上,话语平平,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未表露出多少在意。
“是他自己送来的灵丹,我却未开口问他取。”
萧点青的面色未变,可语气之中多多少少有几分触动,她到底还是顾忌那位大丹师的身份,若是真将那杜少司哄得太过,华阴问责,可就不好说了。
“你若是愿意同他修好,择日备礼,结为道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座上的桓表将手中书卷放下,封上正有几个古字,为【春阳玄参】。
这位大真人目光一转,看了过来,声音仍旧平淡如水,并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若是你看不上他,也莫要纠缠,你二人已是神通,身份尊贵,不受凡人礼节束缚,可到底还是要在意些仙道之中的看法。”
“弟子明白。”
萧点青言辞含糊,却不直接答了,她心中自然是看不上那心智有缺的杜少司,可顾忌华阴的背景,却也不是不能委屈下自己。
若是她答应此事,不说别的,那位余岁大丹师理应送一枚上上灵丹过来。
桓表目光幽幽,似乎已经洞明了自家弟子的心思,可却不多言,只是将面前桌案上的玄旗点起,沉声道:
“这是神部送来的信物,你等会插在大阵之中,便算是将此处南岳的名号定下了。”
萧点青接过那一面杏黄色的神道旗帜,面色隐动,似有疑惑。
“帝家为何不选那漆山,偏偏挑了我门这太玄?”
“漆山牵扯太多,当年死了那般多的人,又是昆巍天坠落的地界,要想重新布置,除非让真君出手。”
桓表谈及此事,语气之中终于有了些波动。
“当年祖师入了蜀地,本就是在漆山、太玄之间徘徊,最终选了这一处,将驻守在此的王氏除尽,立了我道。只是.当年以为古蜀道脉都绝了,不想今日又兴起了一家,倒是有些难办。”
萧点青闻言,当即会意,她也早就有这种担忧,当下回道:
“那大赤之中,有剑仙坐镇,若是等其到了紫府后期.”
这正是门中近些年来的忧虑,眼看着那门中出了一位社雷真人,甚至还是剑仙,在边疆战场之中有立下大功,可谓是离帝身边的近臣。
如今对方已经修成三道神通,加之剑意,恐怕就是她师尊也不好说能压过。
“太玄山乃是我门兴盛之本,不可轻易放弃,那辟劫虽然厉害,却受制于边疆战线,一时无暇顾及蜀地。”
桓表目光渐敛,淡然说道:
“如今甲木复苏,仙梯再建,我门也可为大人之下,效仿青华,自今日起我便准备去南海那一处看看,只盼能求见那位大人。”
他正有拜入那位天郁龙君麾下的意思,这位甲木新主应当不会拒绝一名紫府后期的助力,毕竟,如今天下之中他应当就是甲木一道修为最高者。
只欠一道【坼甲宅】,可这一神通如今有了变化,却不是好修行的。
“师尊要出海?”
萧点青的面上有几分错愕,如今门中之昌盛,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有这位紫府后期的高修在,若是对方出海,无人坐镇,仅剩下她一名紫府初期,可就难过了。
“你若有事,催动信物即可,门中的那一口玄洞,自此便由你入主修行。”
桓表起身,手中多了一道青色的日月玄令,上刻【冲和】二字,道气弥散,而他则将此令交由萧点青手中。
眼见得了此令,萧点青的面上隐有几分悸动,可却很快收敛下来,只道:
“师尊放心,我必好生主持门中事务,不负所托。”
桓表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他对于楸清的将来并未有多少关心,也对自己这弟子没有什么指望。
毕竟是自筑基看到神通的,若不是有门中那口玄洞出产的灵物在,萧点青是绝不可能成就紫府的。
‘楸清.南岳,呵,离辽之争,我才不卷入。’
桓表却未有说出实情,既然太玄山被选定为南岳,受了帝家不少好处,但也算并入神道之中,将来若是边疆起兵,恐怕有牵扯。
他行入海外,说是求道,可更多的心思还是避祸,身为紫府后期,他对于局势自有几分见解在。
‘只是,要苦一苦贵箐了。’
桓表起身,踏入太虚,并不多言什么,只听得身后传来些送别之声。
宫中大殿,仅剩下萧点青站着,手中还握着那一道玄令,让她心念有几分恍惚。
“玄洞,真归我执掌了?”
虽然这对于她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甚至让她隐隐将师尊离去的事情放在脑后,而她的目光则转向那面离火玄旗。
“神道.”
一旦将此旗定下,便是确定了太玄作为南岳,届时整座山门也就处于大离神道的管控之中,有好有坏。
她心绪渐定,踏入太虚,便将那面旗帜向大阵之中一掷,整座太玄山便同无尽的香火之气勾连而上。
金气翻滚,却自其中隐隐透出万千戊光来,神异威严之气生发,便见一尊生有双翼的赤色飞鱼自其中行出,背上托着一尊神庙。
萧点青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这飞鱼直直往着漆山的方位行去,有重重棕黄色的戊土光辉在虚空之中拖拽而过。
那庙宇中似有什么生灵看来,让她心中一寒,急急自太虚之中退去。
此时御风而起,看向蜀中地界,却有浩浩荡荡的戊己玄光生发,地气翻滚,群山开始齐齐震荡。
五色光辉腾空而起,如帝王华盖,玄鸟降下,鸣声婉转,万里可闻。
‘玄鸟?’
萧点青心念急转,她好歹也是在蜀地修道多年,自然明白这一道图腾的意义,乃是蜀国王室的图腾,而这图腾最早能追溯到殷代,彼时的殷王就是修了戊土尊位,兼了祸祝从位。
“这位置是.隆阳郡,是魏氏的地界?”
第652章 魏氏
漆山。
环绕山体的异象渐渐散去,戊光消散,群山渐渐归于平静,唯见玄鸟之形往西而奔,坠入大地。
这座仙山西边的隆阳郡中又有异象,幽色的伏土之气生发变化,化作一通体玄黑色的巨象,半卧在地,状如死尸。
天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黄泥雨水,积蓄在地,而郡中核心的地界却是一片丘陵,中列着各色洞府宝殿,正是隆阳郡的大族——魏氏所居。
神通初成的气机隐隐散发,自丘陵核心的洞府中遁出一线幽光,却是位身着明黄法袍的中年男子,容貌沉稳,气度威严,手中端举一幽黑宝炉,不断有玄黄母气自炉中吞吐。
赫然是位新近成就的紫府,修的却是颇为少见的伏土一道。
他立身云端,面如古井,不见喜怒。
此时却见一身披霜甲的健壮青年御风而上,修的却是极为罕见的太阴道法,已然筑基,行至云端,当头便拜。
“恭贺父上,成就神通!”
这青年面上更是有止不住的喜色,心中激荡,难以抑制。
魏家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仙族,可在近古衰落的厉害,上一位真人更是在大离建国时就陨落了,如今他父亲魏存能成就神通,也算重振。
“序儿,你娘亲可是生了?”
一身明黄法袍的魏存看来,神通气机稍稍流散,下方的魏序当即回道:
“先前漆山忽生异象,玄鸟降空,母上的府邸内便有了哭声,我去问过,却是得了位弟弟。”
幽色的伏土之光一闪而逝,就卷着魏序入了旁边的府邸之中,这青年刚刚站定,却听得宅子内传来一阵阵惊慌、哭闹之声。
“这?”
魏序刚欲去问,就见内室的门户开启,自其中行出一侍女,面色苍白,流着眼泪,此时见着门外两位大人,当头便拜。
“老爷,少爷,夫人夫人走了,她生下了个怪物——”
她一时竟然连话也说的不甚利索,险些昏了过去,似乎更多是被吓的。
可魏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面上旋即有了震惊,过了一瞬,才是悲意。
“娘亲!”
前方本在痛苦的侍女忽地头一歪,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瞬间化作一捧黄泥,融入土中。
魏存眉头稍皱,收了神通,此时整片府邸之中的声音尽数消散,所有的侍女护卫都失了性命,被这位神通一念杀绝。
“父亲.”
周边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魏序似是明白什么,当即朝着府邸门户而去,镇守在此,并不敢继续在其中待着。
黄色的浊雨自空而降,滴滴答答,魏家新晋的这位紫府神色淡然,甚至嘴角有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只是很快就收敛下来。
他推开内室门户,便见一张乌木床上陈着一女子尸体,容貌秀丽,身披素衣,法躯之上似乎被无数戊光洞穿,内里血肉尽消,仅剩一张薄薄的皮囊。
床头正躺着一新生的婴孩,不哭不闹,身上极为洁净,不染一点血,只是在其背上似乎有一道棕黄的玄鸟状胎记。
魏存上前,抱起此婴,又看了看那女子尸体,眉眼之间终有一点哀意,挥了挥手,床上的尸体便合上双目,化入土中。
伏土神通,【死辞眠】。
他取了一张金布,裹起自己这孩儿,行了出去,便见侍在门前的魏序。
“把你亲弟照看好。”
魏存将手中的婴孩递给对方,自己却破开太虚,遁入其中,瞬息便没了身影,隐隐可见一道艮土之光在太虚中闪烁。
府邸之中,一片寂静。
魏序看向怀中的婴孩,对方的眼睛睁的极大,似乎要将整片天地都看个清楚,在其左背之上可见一神异的玄鸟胎记,散着戊光。
他看着自己这位兄弟,心中不知为何生起几分恐惧来,刚刚出生的孩子,是如何能这般直直盯着周边看的?
而那目光实在太过幽深,像是某种东西寄存在这小小的肉身之中,让魏序心中一阵恶寒。
他只抬头看天,却不见父亲的踪迹,只见丝丝缕缕的阴土之光,化作黄泥浊雨,将整片隆阳郡都覆盖。
太虚。
明黄色的艮土宝光变化不止,一位老道行出,面上似有为难,正和那位新晋的魏家紫府遥遥相对。
“在下瞿岭,见过道友。”
“可是东海长洞原的道友?称我【素寸】即可,不知来我家有何事?”
魏存目光沉静,未有什么惊异,只是隐隐看向了那瞿岭的身后,他能察觉到某种极为浩瀚的神道之气存在,戊神之意昭昭,如天地之中央。
‘是那白麟,倒是赶着来了’
他心念愈发冷了,此时只将目光转向那瞿岭,如在质问。
“漆山动荡,蜀郡不安,大人特地来此巡视,正巧撞上素寸道友成就紫府,又是土德,便遣我来看一看。”
瞿岭这一番话说的颇为委婉,话锋一转,只道:
“贵族可是新得了子嗣?”
“正是。”
魏存极为坦然,微微一笑:
“也是时运所致,正巧赶上了,不想我家这微末小族,也能惊动神部的大人。”
“哪里的话!”
瞿岭连连摇头,语气沉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