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正殿,虚云高坐上首,皱眉沉吟不语。
下方站有一位紫袍道人,颌下美髯近尺,正是神真宫宫主紫目上人。
此时他一脸震愤,拱手与虚云禀明道:“师叔,近日中洲北域又现魔天盟门人踪迹,这次不仅屠杀了一处山门道统,更是收拢了诸多散修。”
“若照此速度下去,不出百日功夫,中洲北域又将重蹈覆辙,再次沦陷为魔境!”
十年太平,于月前被魔天盟一举打破。
经过短暂蛰伏的魔天盟突然爆发,在中洲北域一连冲垮十余道宗族道统,这等摧枯拉朽的速度不仅让北域修士人人自危,也令世间人心生不安。
魔修突然如此猖狂扩张,难道是有信心应对天下玄门共相讨伐?
紫目上人不知道,但他不相信魔天盟有如此实力,所以才对魔修的猖狂之举震怒异常。
尤其是他本就出自中洲北域,眼看故土沦为魔域废墟,恨不得飞身前往,镇压肆虐魔修。
“看来……”
虚云喃喃自语:“魔天盟是把那仙宫机缘消化一空了。”
他神色一正,当即作出决定:“紫目,且执我信符去请各家真君。”
“敢在我中洲作乱,老夫还真要看看这个魔天盟,究竟有何底气资格!”
“是!”
紫目上人心中大喜,当即接过信符,转身就要疾去。
也就在这时,虚云眸光一闪,呼道:“且等一下。”
紫目动作一停,回首道:“师叔还有何吩咐?”
虚云顿了一顿,低声问道:“姜氏……近日可有所异动?”
他不曾忘记调查玖墨道人的事情,只是一番查探下来,才发现玖墨道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无迹可循不说,就连用秘术推演此人来历,也被一股莫名玄机而遮掩。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希望放到姜氏老祖身上。
奈何这十年间,姜氏一点儿异动也无,如其余大宗一般,安稳修行,养精蓄锐。
眼看先前承诺仍是未果,他也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考虑的那么多,果断些逼问姜氏老祖,是不是早就知晓了玖墨道人的真实身份?
只是后悔归后悔,不影响他着人继续监督姜氏动向。
紫目上人摇了摇头:“回师叔,姜氏一切照旧,只不过……”
“不过什么?”虚云眸光一亮。
紫目上人拱手道:“半个月之前,姜氏老祖曾起身去过北域一趟,在下苦于境界差距,不敢跟踪太甚,是以未能知晓他此去为何。”
“半月之前,北域……”
虚云心中一震,当即怒斥出声:“你为何不早早禀告于我?!”
紫目上人眸光有些躲闪,解释道:“那时北域已经有魔修肆虐,在下行经途中,看不下去,所以有着几次出手,为此耽误了些许时间。”
“而事后姜氏老祖又回返的快,并无其他异象,据我推测,其应该只是去看看了北域状况,也就没有叨扰师叔……”
虚云哼了一声:“他若想有所隐瞒,你自是看不出异象。”
他眸光流转,沉吟片刻,而后挥了挥手:“也罢,此事我会斟酌清楚,这次也就算了,你且谨记,日后姜氏但有动向,必第一时间通传于我!”
紫目上人赶紧应下,继而拱手后退而出。
十天后,中洲各脉真君齐来黑白道宫议事,一番表决之下,商定了联手诛魔一事。
对手虽只有魔天盟一家,但此时的魔天盟因为聚拢天下魔修,实力已非昔日可言,所以他们丝毫没有轻敌,总共派出了近十位化神真君、百余位元婴修士,金丹之境及以下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一股势力,说是有着扫荡此界之能都不为过。
由此也能看出中洲各脉的决心,定要诛灭此界魔修,如此也好让他们在应对数十年或者百年后的魔劫时,而无后顾之忧。
可让世间人都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场吸引五洲视线的诛魔盛举,竟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失利……
初时,北域魔修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反观玄门一方高歌猛进,所遇魔修皆走不过三招,犹如砍瓜切菜般长驱直入,一度杀到魔天盟的山门之前。
为此还有人自夸道:“什么魔修手段奇险,在我等名门正派面前,皆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此言一经传出,玄门一方士气大涨,在各家元婴长辈的号令之下,欲将魔天盟一举荡灭。
但这种情况,在魔天盟的真正魔修出战之后,转瞬改变。
原本还能以一敌众的玄门修士,一番交手下来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有所不敌!
不仅是金丹之境有所不敌,就连元婴修士也有此感觉,且越到最后便越是难支。
与他们相比,魔修个个不惧生死,各种禁术肆意施展,吞魂嗜血,愈战愈强。
眼见己方受挫,化神真君们自不会坐视不理,可也是刚一动手,就见魔天盟山门轰然崩塌,继而魔气滚滚,有漆黑大洞生出,而后更是从中飞出数道魔影,接连扑向已方。
黑白道宫派出的是素阳真君,他反应最为迅速,一眼便认出此魔影应是魔天盟血祭得来的“天魔”。
所谓天魔,其实也是魔头的一种,只是相较于寻常魔头,极擅长吞噬修士神魂,且一旦有着万载道行,就连化神修士的元神也可吞噬,端得奇险难制。
而魔天盟显然准备已久,不然怎会放出以对?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近十位化神真君,竟被七八头天魔围追的冷汗直冒。
只因他们发现,这些天魔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有着万载道行,一旦不慎被其缠上,那可是有可能落得个元神俱灭的下场的。
元神俱灭可不是说笑的,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比谁都要惜命,是以当机立断偃旗息鼓,引着一众玄门仓皇退去……
盛势而来,狼狈退去,此战过后,天下一片哗然。
诸如冼剑池等顶尖大脉主张再起大势,堂堂正正地碾压魔盟。
可也有思虑万千者,例如飘渺道观等末尾宗族,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
谈及魔天盟已成火候,若想全部去除,玄门一方定会损失不少元气,是以提倡各家自扫门前雪,只要能够限制魔天盟进一步发展,同样可以接受。
其实他们不是不认可再起大势的做法,只是担心一旦自家真君于诛魔时受伤乃至陨落,那道统传承可就一落千丈,再难有着起复之时。
此等代价,冼剑池等大脉承受得住,他们可不愿意……
为此双方争论不休,始终商讨不出个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默认了后一种方式……
至此,天下大势已定,魔天盟崛起的趋势如同浩渺无边的江河,滚滚向前,不可阻挡。
虽然中洲各脉之境仍是一片净土,但自整个太一玄灵界来看,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匆匆甲子年限,忽焉已过。
沉云阴雨,一半凉风吹去。
汪洋之上,尽起波澜。
临暮色西垂,雨势渐大,催得天际中的一道翠绿遁光又快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一艘稳稳漂浮在海面上的行舟映入眼帘,遁光中的娇小身影不由心生喜意,还未真切落下,便已然忍不住的叫喊道:“师傅,师傅!”
行舟或是对她的到来已经习惯,不见任何回应,便悄然洞开禁制,好让娇小身影从容而入。
“师傅……”
她仍是叫喊着,直到看见那道依偎在窗前的柔弱身影,方笑嘻嘻的跪下行了一礼。
韩静收回远望视线,看了徒弟一眼后,不由抿唇一笑,可还是强行板起脸来训斥道:“如今魔修肆虐,许多大脉弟子尚不敢独来独往,你可倒好,只这短短年许,就来回跑了数趟!”
莲心丝毫不惧,起身后挎住师傅的手,促狭笑道:“我可不怕,谁不知师傅这里,得了某位大人物的嘱咐,比我们的山门还要安全的很。”
见她提及敖懿,韩静抿了抿嘴,突然伸指点向徒弟的额头:“勿拿长辈说笑!”
莲心顿时“痛呼”一声,嘟着个嘴道了声是。
韩静见状不由一笑,摇了摇头又看向了远天雨幕。
莲心眼睛转了一转,轻声道:“不过师傅说的也是,如今的世道真是越发变了,只这一路走来,弟子便遇见了不下五数魔修。”
“想当初弟子年少之时,何曾见过如此多的魔修?若不是弟子修行还算勤恳,真真不敢往来的这么频繁。”
韩静神色一正:“你知道便好,日后不可再如此肆意了!”
莲心眨了眨眼:“若师傅真的担心弟子,何不随我一同回返山门?”
“比之东海,我们赵国还算清净,这样牛师叔也不用时常过来了不是?”
……
第791章 先天道胎
此言一出,舱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莲心仍是眨巴着如珠双眸,静静地看着师傅。
不知过了多久,韩静缓缓起身,将窗格支起,一阵湿冷寒气入室,将房内沉寂气氛冲淡,登时令人耳目清明了许多。
透过方寸窗口,可见细密雨雾碎玉抛珠,泼天直直垂落,远方望不尽头,好似世间一切都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此话莫要再提,他尚未出来,若连我都去了,又有谁会记得他?”韩静忽然说道。
莲心眸中闪过一抹心疼,继而又似是有些不忿,嘟囔道:“师傅都等了六十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韩静淡淡一笑,认真思忖了一番后浅声道:“再等个三百二十余年吧。”
莲心一怔,有些不明白师傅的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韩静倚窗远望,面色平和沉静:“我自知天赋有限,终生不得元婴,暗暗算来,当还有三百二十余年好活。”
“以往不得相伴师弟,便以余生尽皆相候……”
莲心一时愣住,久久看着师傅不语。
韩静笑了一笑,视线轻移打趣道:“如此想来,这余生可真够漫长的。”
天地间是如此寂静,可以听见雨滴打落海面的声音,急促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
而在此间海域不远处的一座孤岛之上,同样有着故人相逢之场景。
一座不大的宫室檐下,盘坐着一道白袍身影,身旁案几上有茶香四溢,几缕热气袅袅而上。
此时天色已近墨黑,夹带着隐隐惊雷,白袍身影正欲掌灯夜观,就听闻远处海面上传来一阵破浪之声,哗啦啦由远及近,片刻就映入眼帘。
“老七,瞧瞧三爷今天带了什么!”
小七投目望去,只见玄黑海面上有一巨蛇横起,而在蛇身之上,则是跨坐着一个魁梧身影,正手捧着两罐香气浓郁的烈酒与他使着眼色,仔细看去,不是桂三又是何人?
他失笑出声:“风雨迫人,你怎这时来了?”
桂三却不甚赞同,足下轻点纵身跃下,来到小七身旁落座,而后环目望去,高声道:“好雨好风,才更下酒不是?”
说着他把案几上的茶盏扫至一边,转而把手中酒摆上,颇为自得的介绍道:“这可是自老头子库藏中顺出来的,轻易喝不着,能分你一罐,就偷着乐吧。”
“哦?”
闻得此言,小七不再多说,当即斟满一杯尝了一尝,烈酒如火,饶是以他的妖躯都不禁生出暖意。
“确实好酒!”
见他赞叹出声,桂三顿时大笑,陪着饮了数杯后,又将那条巨蛇唤来,赏了其一小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