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排则是各方练气境的散修方士与猛士甲兵了。
场中诸道或是惶恐、或是震惊,尽皆正襟危坐在其中,整个大堂之中,唯有黎卿指尖轻轻叩动着案桌的声音。
“所以说,诸位是因那渊河鬼患止步不前,整整半旬也没其他动作了?”
“三名紫府,哪怕是趟水过河,也不至于怕了区区一头水鬼罢!”
这沉香州究竟是怠政还是故意的?只因一件小事便将整个州城都停摆了?
莫非这州中主官又是一柳黄州乎?
然而黎卿这一问,州中大小官员却是默不作声,无人接话。
嗯?
黎卿眉头一挑,更觉得稀奇了,这一州上下竟如此的同气连枝?胆子大到包天了这是!
“白毒,白军主,你可知这是为何?”
下方仍处于惊震中的那青年男子,再次得闻黎卿点名,心头当即一震。
白毒也不做他想,起身便是一礼。
“黎上君,白某也是两旬前尊调令来,因豺狼猛士善追亡逐北,于西南边野中如履平地,这才接令。”
“并不知此州之事!”
这狼骑军主在这两旬亦是感觉到了此州各方法脉间的不对劲,但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实在是没有头绪。
或许议事之后,可私下与那黎卿黎道主相告一二。
而正是白毒这一声“黎上君”,教殿中目光齐齐向他投来。
这家伙与面前的仙门上人,竟是旧识乎?
诸道纷纷心惊,暗自揣测起了这二人关系……
见白毒亦是摇头,黎卿微微颔首,抬手便罢了那般提问。
只是背靠在那太师椅上,闭目沉思了数息,黎卿拂袖便将一卷竹简丢到了案桌上,横眉警示道:
“诸位,贫道是来除鬼患的,可不是来陪你们玩站队游戏儿的!”
“现在你倒是藏藏掖掖,怠政、懒政,沆瀣一气,与贫道冷然相对。”
“哼!诸位怕是还不知道柳黄州三主官的下场吗?”
这一言并未带有丝毫的元炁,但话音一落就似是斩首大刀临头了一般,教场中诸道遍体生寒。
柳黄州三官可是生生受了千刀万剐而死的,一万八千条生民血命,这是根本就无法逃脱的下场。
但沉香州不同!
场中诸道闷闷不乐,但从方才的不放在心上变成面带小心翼翼了。
第二排首座那位头戴白布的男子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之后,猛然起身,一脸凶相的近前数步,直教场中诸道惊疑。
却在那几位紫府、子士都要动手镇下他时,那中年男子目呲欲裂,满眼血丝的一头磕倒在地。
“仙长且听小子言。”
“沉香丁氏一手遮天,于西南一地称尊号祖,结私营党,动辄以别驾权柄排除异己。”
“我神行门老祖便是受其打压,策以神行大术,引洪开道,疏浚渊河,期间更是受丁家老鬼欺压,逼入渊河。”
“神行门-章贵实参沉渊别驾-丁九芝,其勾结妖鬼,借山洪水祸逼杀吾祖……”
正在那神行门主添油加醋的上告之际,那丁别驾哪里还能任由他胡说,立刻便是紫府气机高起,兜头镇落。
神行门主章贵难掩其重,但旁侧的木灵老道却是自有手段,指捏灵光于掌心,一气吹出,却见那乙木灵光迎风便长,眨眼间化作百十只乙木荆鸟灵,【叽叽喳喳】聒噪着冲将了上去。
这一动手可不得了,丁别驾、神行门主、木灵道叟瞬间就攻杀至一处,州衙中顿时乱作一处,左道、术士、大小官员,没法不站队,亦只得加入其中,各自拦下来。
在这位上观道人面前都如此,私下还不知道他等打成了什么样子,也难怪州中事务难以展开了。
一面是雄踞西南的地方豪族,宗庙中道人、鬼神不断,一面是存续百载的左道法脉,散于州县,门徒倒也堪数,二者一斗,竟是起了致死之心。
“真胡……闹!”
然而,只闻得堂上一道意味不明的叱喝声起,堂中还欲动手的诸道人却是忽然身形僵硬,泥丸宫中灵神暴跳,竟是连身体都不听了使唤。
“坐下。”
黎卿冷喝一声,右手拇指相掐,招魂秘力凌空而落便控制了场中十余人,无形的秘力魂丝垂落,直将这十余人的魂魄当做傀儡一般提线而落,往各自的座位间甩落。
“州令,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一时失控,倒是那州令是其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之人,得黎卿点名询问,那老州令亦是只得苦涩一笑,将其中来龙去脉相告。
沉香州有三位左道法脉,所谓左道者,只得其术而不得其法,与大道无缘。
于各仙门道统而言,与道相左者,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在民间法脉之中,左道之术就意味着易修易入门,是最有可能晋升紫府、得寿四百的途径。
灵蝶宗擅养花蝶术,其蝶术与豢灵辅佐不同,灵蝶宗乃是将灵蝶视作了紫府道基来修,灵蝶是道、是术、亦是器。
修梦蝶者,可入梦杀人;修剑蝶者,灵气一催,立时便是九丈剑芒吞吐,开山裂石;修鬼面蝶者,餐精饮血,驭鬼噬魂……
灵蝶宗,一身道行七成占在了那灵蝶身上!
木灵学派,修的是木灵二气,一炁催生百草灵机,可伤而不损,服百草为饵,大益修行,一气变幻木灵,造物万千,根本便是与此二气之上,然,成也木气,败也木气,木常久矣,连道躯都难免木僵钝化,极易化作木魃,须得慎修!
此脉修法最是重道场,观一山木气兴衰便可知其上有没有修木灵法的道人。
神行门却是其中最多门徒的,其以神行入道,亦以神行成道,神行小术察阴阳,辨地利,观天象,分四时,易学难精,与奇门大遁有几分相似……
这三道法脉向来同气连枝,与那沉香丁氏各占一方,但就在十数载前,丁氏出了一子弟,天资道妙,为临渊仙山律令院首收为义子,又送往太一道修行。
灵蝶宗转了风向,当即便与丁氏亲近,叫那左道三宗失了平衡。
于是乎,两方各自对垒,发展至今日,几已成血仇!
前不久,丁别驾稍稍施加压力,破了灵舟,将那神行老祖打落渊河,狠狠落了其面子,可谁知,半个时辰后,那神行门并术士府三十四人,尽数就为厉鬼所杀?
丁别驾亦是愁苦不敢言,闷闷地坐在一侧,可那木灵、神行二道却是只觉是那老匹夫下了黑手,饶他不得,拼得了两宗破灭,也得他得个交代……
你道水祸未平,鬼患大起,州中又生如此动乱,如何还能理事否?
这流官州令却也是有苦难言啊!
将那州中动乱根本探清,黎卿这才恍然,事情竟是如此啊。
只是环顾场中诸道,沉吟许久,黎卿再才摇了摇头,道:
“汝等恩怨如何,事后再论个高低,眼下,你等去平山洪,贫道去荡鬼祸,一切平定后,再议此事!”
“神行门不会灭,木灵脉也不会绝,三方法脉俱是天南得来不易的门户,自然不允有差。”
“然,究竟是害人性命,亦或者是以势压人,沉香州中大小官员,兵将,三道门徒,良家子弟再去一一探听……”
“贫道黎卿再此作保,诸君可愿听吾号令否?”
权柄利益之争,挟裹了紫府上人的性命,在这地方州县,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招魂秘力幽然徘徊于群修头顶,将他等魂魄一摄,似是吊在了一纸白绫之上,几尽窒息……
黎卿是何人,他等大部分都不知晓,但看其手段,绝对不是什么太仁厚的善茬就是了!
“好,那贫道就放你等下来。”
“再次此患中生事者,那就再怪不得贫道不讲情面了。”
见众人没有异议,黎卿这才右手一挥,将那猛掐住群修喉咙的招魂秘力散落,给予了他等一丝喘息之机。
神行门主与木灵老道得闻了黎卿保证,三项左道法脉乃天南得来不易的门户,这般认可,实在令他等百味杂陈。
虽还是大恨,却也念及了门下上千弟子,却了几分疯意。
而那丁别驾却是心头暗感不妙了,这位天南的道人可不似什么省油的灯。
“看来,得传讯太一道,唤圣儿归来了!”
“还得知会一声天南律令院,本官真没想害那老匹夫性命的……”
第190章 沉渊
天南一府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垂髫幼儿,皆口口相传,言称渊河起于西极、南至沧溟,乃是天都第一鬼河。
可真若细究起来,这条渊河却是大有异处!
数百丈宽的大河,逢山洪之时,水势汹涌,自西向南而去,横过天南、清平二府,再入南海沧溟之中。
事实上天都何其浩瀚?这道渊河的源头就远远未至天都西极的尽头,最多约是西都群山水脉汇聚而已。
再者来说,这渊河水鬼生祸,确实危险,但远远不至于似坊间传闻中的那般的生灵绝迹,土司的蛊徒也时常游离渊河左右,只是不敢近水而已。
南国也是近百年来才号召四方山民搬离渊河,在那之前,即便鬼患频生,但天南百姓仍旧靠居渊河生存了数百载时日,绝非不毛之地。
可就在渊河归流入南海沧溟之后,那水鬼之患就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也不知是因那沧溟巨兽太过凶蛮还是如何……
黎卿登上两岸,洞开阴瞳望气,已是能看到有道道阴影于水下游荡,充满着恶意的视线不住地窥探着水面之上。
那并非游鱼,而是厉鬼!
“黎君且看,渊河支脉,那幽幽水溪之下,同样有了水鬼踪迹,数量繁多,这一时间着实难制。”
沉香州判单手提缰,勒住坐下鳞马,领着一曲藤甲猛士来。
却见那藤甲猛士约莫两百人上下,披青藤甲,执短兵,腰跨轻弩毒箭。这藤甲士不修五驭,唯重射弈之术,善林中奔袭,徒手攀百丈断崖,健步如飞,可逐虎豹,震退山魈,乃是西南之地的特殊甲士。
甲兵之后,“呜嗷”之声此起彼伏,却是那一支狼骑跟上来了!
昔年龙牙节兵司马白毒,受黎卿赠五驭豺狼之术,得以立下狼骑一部。
六载以来南征北讨,可谓是倾尽家财,方有如今百骑狼士之规模,豺狼为爪,长槊为牙,追亡逐北,草卷萦飞,自那山涧驰道飞速而来,踏地却近乎无声。
白毒座下那老狼闻得熟悉的气味,鼻头微耸,当即不可思议的歪过脑袋,警惕打量这位将它从尸山中拖出来的罪魁祸首。
然而,不待这狼兽呲牙,座上的主人就两巴掌甩在它的耳旁,那猛士推山裂石之力何其雄壮?俩耳刮子将它惊醒,掣起缰锁驭驾前去。
你这蠢狼不长记性是吧……
两营甲士,加之诸方法脉齐齐拥来,正是要随上观尊道查探那渊河鬼事。
“近些时日,这水域附近的水鬼数量愈发多了。”
“那水藻下、沉船间,鬼影沉沉,数量比之以往翻了数倍都不止!”
“此处倒还只是渊河上游,若是事态扩散弥漫至了渊河全境,那影响可就……”
那灵蝶宗的紫府缓缓跟来,一指点向那渊河之中,便见有幽蓝凤蝶自宽阔的河道间翩翩起舞,灵蝶凤翅荧粉散落,上下翻飞间,实在令人无法捕捉其规律。
然其速度却是极快,三五个呼吸间居然已经穿过了大半条河道,只在那水雾之上留下了幽幽荧光。
“尊道且看!”
彩蝶儿一指渊河之上,那凤蝶悠悠荡荡,以荧粉辟开一道梦境,渊河之下一头头水鬼之形当即跳脱在那荧光之间。
苍白恶鬼,七窍流脓,或化身肿胀,或成水猴子之形,这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多如水中蝌蚪,皆恶意满满的窥向了河岸边上。
灵蝶宗这位主事是个眼观六路的人儿,不论是左道大宗、地方宗族之争,还是这沉渊鬼事之中,她把握了其中利害,拿准了自家的位置,却又从不正面言语。
西南山洪汹涌,既知渊河厉鬼横生,可当日那神行老祖泄洪,她为什么不制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