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此时他却是来不及为自己尚且活着而庆幸了,因为面前那只看不见的厉鬼很可能会随意就把他的那缕小庆幸掐灭!
便在下一瞬,那只鬼脚印似是触犯了红线般,唯有一道恐怖的混乱扭曲之意暴降,悍然将那无形厉鬼拧作阴气四散。
片刻后,只闻得一道惨叫响起,地上的脚印便开始消散,原本的滔天恶意也消逝无踪。
黎卿不由得身形挺直,自那敞开的大门处偷偷瞟了那东厢房中的女子一眼……
见到那崔家小娘似是仍旧坐在那镜子前对照着,他心头底气再生,见到那鬼物消失之处还留有一道熟悉的物甚,黎卿心头一动,三两步就近了前去,将那颗玲珑剔透、带着些灰色的珠子拾起。
这是-冥珠?
昔日他在西莽尸窟外围,便是引得群鬼环伺,鬼母现身,尽戮百鬼,而赠了他一枚冥珠,当时便增进了真炁五十余刻!
这一枚似是更加的玲珑剔透,莫非是品质更佳?
连串的惊喜,顶级的万魂幡,奢贵无比的芥子囊,还有这冥珠,黎卿大感自己开始转运了!
将那冥珠往袖中一收,黎卿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身兜袍都几乎完全染作血袍了,哪能还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何等的险死还生?
两步来到那后进的院门前,黎卿甚至不敢直接站在院门处观看,只是贴着那堵凃白了的墙壁,透过那缝隙偷偷打量着后方。
原来这院门后又是一座差不多的院子,然仔细一看,却见那院子四方都是院门,似乎是可以同时通向前后左右,只在四方连廊斗拱,皆备有奇花异果树,弄玉兰芝草,中央则是一片铺着奇石的天井花园。
甚至,还有一座池塘坐落在假山之下,其中有手臂粗的黑影游弋!
简直就是一座经典的破败古宅。
四扇大门皆是紧闭完好,唯有那最北面的墙壁处,坍塌了一座近人高的缺口,以黎卿的目力尚能从那片缺口瞥见那直至山下的层叠屋脊,青砖黄瓦,连绵无际,似是道道龙鳞一般。
“好庞大的的建筑群啊!那……都是这座府邸的一部分吗?“
及至此刻,黎卿才意识到这冥府的不一般。
便是在北阴幽天,似这般的连绵宗府,也非是寻常宗族有资格敕造的吧?
黎卿还在沉思,那后院的缺口之处,立时便有一道丧麻孝衣路过。
没错,那就是一道正孝子的九尺孝衣,头顶麻冠,身套麻布,布系麻绳,麻绳上吊着一根哭丧棒。
可那孝衣之里却没有任何东西,极为诡异!
黎卿立刻收首,躲到了那墙后,孝衣邪祟缓缓转过头来,它似是发现了什么,然而那花园缺口处仍有将近两尺高的断壁,它无足,无法越过那截断壁,盯着那残破的大门望了许久,最终才缓缓地离去。
又是紫府、或者说日游境的鬼祟。
这已经是第二只了。
黎卿靠在墙上,长吐一口浊气,他只觉得这座冥府不是一般的恐怖,盏茶之间,便有两头紫府级鬼祟在周围徘徊了。
“这就是阴世吗?”
而来到了这冥府之后,他才发现,崔家小娘完全不是那诸多紫府道人以为的一方冥府之主。
这座冥府太过庞大了,远比任何人知晓的要庞大,坍塌之后,其中游走的邪祟也太多了,崔家小姐也只是这其中一座小院的主人,仅此而已……
前朝的六天鬼神录,也只有寥寥几句:岐山崔氏,六天冠族之一,幽天冥府连绵八百亩,位列华墟之首。
不行!
须得将那扇朱漆大门重新补上,否则,可免不了出门就遇上大祸啊。
黎卿可不想人在家中就飞来横祸。
环顾着场中能用之物,黎卿似是想起了那储物葫芦之中,尚且还有不少的烂银,乃是上次在工务堂所得。
不如且做上一道烂银大门,先将那后院子锁住再说?待他成就紫府,再来缓缓探查四周如何?
想到此处,黎卿便将储物葫芦一掣,将那数锭烂银倒出,正欲以真火将其融化浇筑。
但,这里是阴间啊!
那烂银一入此处,便缓缓的发白,似是泡发,又像是锈化了一样。
“幽世的本源规律是不一样的吗?”
那烂银刚刚现世,飞快就化作了一滩烂泥……
举目四望,也无了太多办法,黎卿顺着那连廊往西,来到这座西厢房前,两相对比了那门扉大小,却是心头有了定计,将那一卷纸皮往外一抛,瞬间劾召出那纸灵猖主来。
于是,这冥府中便是这般:
那鬼母在东厢房对镜照影,黎卿却是在那西厢房【乒乒乓乓】的鼓捣了起来,以念头驾驭纸灵,似是生了四只手般,几下就将那西厢房前的厚重朱门拆下,而后搬到了那与花园交替的院门之处,掣钉榫卯,给那扇大门给稳稳地接了上去……
这一下,这整座小院便算是再无隐患,前方的大门似是数寸的阴沉乌木,打上了六九镇钉,厚如铁壁,自不必担心,后方院门如今亦是稳固。
黎卿这才收心,似是逡巡自家领地一般,将那左右厢房,环院亭廊,以及院中几株古木的位置皆记在了心头。
路过之时,尚且嫌那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碍眼,挑起石中火便往那尸身上一丢,大火瞬间燃烧了起来!
既然知晓自己还没死,黎卿亦觉得人鬼殊途了,自觉的一人入了那西厢房中。
西厢房中布置与东面差不多,同样的物甚,同样的一尘不染,只是那座拔木床上却没了丧布白绫。
“或许,在那幽天鬼神之道尚为主流之时,崔氏血脉死后,皆能受到指引,入驻这连绵无尽的冥府?”
“或许那丧布白绫,就是入葬时烧来的?”
可惜六天鬼神的时代早就结束了,这冥府如今也就这一处小院尚存,遍地是紫府级鬼祟的幽天,黎卿也不敢离开这座小院出去验证他的猜想。
往那拔步床上盘腿而坐,黎卿率先便是内视周天,他那龙脊骨椎处时时有隐隐刺痛传来,莫非是留有暗伤?
这不内视还好,黎卿这一内视可是给他惊了个不知所以然,只见他整条龙骨脊椎都替换做了一狰狞的鬼脊,那玄阴鬼脊上连神宫,下至丹田,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阴气本源。
“怎得……我的脊骨都换作一根鬼骨了?”
料想到那昏迷前的的伤势,居然是连龙骨都彻底碎裂了吗。
人有三宫,上方神宫号泥丸宫,亦称上丹田,中央胸腹之处,为气海宫,亦称中丹田,直至脐下三寸,为本源宫、命宫,此为下丹田,亦是正丹田。
人体有大龙,其为脊,这处龙脊便是与下丹田同源同脉。二者损一,便是先天有缺,性命受阻。
虽不知当时鬼母是如何为他换得鬼骨,此刻再观身上这被血糊满了的袍子,只怕她当时的手段也不会太温柔吧?
虽是自我打趣一笑,黎卿心头也确确实实是有着十分感激的,他才刚刚入道,那离弃志怪的仙道大门正向他敞开,他无法想象自己道途中断、沉沦鬼道后,那该是有多么遗憾啊!
此刻,黎卿行气,却发现因那鬼骨之故,他丹田中汇聚的先天一炁已经极为磅礴了,但同样带来了苦恼,那先天一炁却是早早化作了玄阴一炁,原本青元色的真炁如今已经化作月白之色,有无端的冷意萦绕。
原本仅仅是刚刚贯通周天的真炁总量,如今丹田中那玄阴一炁亦是在不住地生成,竟然反哺周天,要渐渐化作液态了,到那时真炁化液,他就能凝练玄阴罡气,可肆意御空而行,凡俗刀兵水火亦难加身。
在这西厢房中修炼许久,待到了夜间,黎卿只觉得这宅中太过晦暗,掣灵纸,祭炼灵烛,须臾间,便是一禁的法器纸灯炼出。
黎卿以脚步丈量这四方连廊的距离,将那四盏纸灯笼挂在那廊庭之下,倒是为这座冥府添了一分人气。
这一瞬间,残破而广沃的幽天之中,却是预示着某处阴府又有了一位新的主人入驻,自那破碎的苍穹眺望而下,那为鬼神与天魔大战打穿,化作一片片凋零陆土的阴世间,零零星星也是有着十来盏明灯的。
幽天阴世之外,那残破的虚天与天河之底遥望,孤零零的,倒是平添了几分苍凉……
这下黎卿是真成了鬼郎君了,一座冥府要靠他重建了
第52章 法有成就,来去自如
黎卿苦困于这方冥府无奈,虽然在这阴土中,他行气效率都快捷了许多。
但真是不自由!
这小院拢共也就这么大,黎卿每日修行打坐,花上半盏茶功夫就能在院中转上一圈,剩下的时间便是琢磨那座三足铜鼎了。
《魏风-硕鼠》这本就是学宫士子的入门经典之一,黎卿少年便尤擅四书,如今更是不在话下。
那刻入了骨髓中的诗经,黎卿早就倒背如流了,但此刻,他所要的并非是那流于一文一字中情绪,他要的是拓印下这钟鼎文背后的一段古史。
掐诀掣法,以念头观。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愿我得所……
黎卿仿若看到了那田间诸多农家的无声怨闷,他等面上尽是沟壑苦相,挽起裤腿在田间日日忙活。
“硕鼠,硕鼠,请不要吃我的黍子了,我多年奉养你,你却还要夺去我唯一的储粮,真不顾我的死活吗?”
那是一位的老农,他屈膝在一道壮硕的身影前,他不敢抬起头来与那氏族中的大人对视。
可这是他攒了不知多长时间,想要留给孙儿娶媳妇的存粮啊!怎能如此就被夺走了?
可那些人太狠心了!他发誓要带着一家五口离开这里,离开这不给芸芸众生一丁点希望的土地……
“硕鼠,硕鼠,请不要吃我的麦子了,那是我全家今年的食物啊!供养你等多年,你却连条活路都不留给我吗?”
这次是一位粗布中年,他扑在那甲士的右腿前,想要护住今年家里最后的存粮,那是他等用以过冬的命根子啊!
没有了这点粮食,他等一家三口如何能捱过这个冬天?
该死的,我发誓,一定要带着妻儿离开这片土地,这片烂到了根子里的土地……
“硕鼠啊!硕鼠。请不要吃我的禾苗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啊!”
这一次只有最后一名少年了,他的老翁不敢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大人,他的父亲不敢反抗那尊贵的士人。
可现在只有他一人了!
一家五口把活着的希望供给了他,也只留下了他。
这位高不过五尺的少年猛然昂起了头颅,他直视着那尊贵的士,手中的草叉更是紧握。
“你非要断我的活路!”
可他绝不会再退了,他们已经退到了尽头。
这名少年奋尽了一切的力气刺出了草叉,紧接着,便是血光一闪,困意骤生。
这颗稚嫩的头颅【哐当】一声坠在了田间,身躯倒下,将他父祖在饿死前留下那种子生发出的禾苗压翻……
意识愈发朦胧了,我的反抗可真无力啊!
就在那双眼睛将要闭上之时,那乡野间,一个又一个的半大少年冲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瘦似骨排,他们恨意滔天!
“恭也是死,顺也是死,我不活了!”
“杀杀杀。”
“杀尽满街高门,杀尽国之硕鼠!”
声嘶力竭的的喊杀声冲天而起,一道道头颅与身躯坠在田野之间,将那清滢的活水与禾苗晕染一片。
祖翁怜心,父母甘霖,终究成了这少年意气的温床,才蕴养出了那般无所畏惧的杀心。
好杀道!
黎卿神念愈发探入这鼎中,如同身临其境,他走过那血染的禾田,越过那遍地的尸骸,随着那反抗的脚印而动。
直至,不知多久后,那四方田乡中的少年们化作了雄壮的甲士,打上高天而去。
那群甲士一脚踹开宫殿,发现有一尊尊衣着奢美的大人物正匍匐在那食鼎间大快朵颐。
抬头看去,哪里有什么贵族?不过是一头头顶着老鼠脑袋,门牙板结,目如绿豆的贪婪硕鼠罢了。
硕鼠,硕鼠,吾必杀汝!
这三足铜鼎,烹煮的便是那氏族头颅,这硕鼠鼎文,名为硕鼠,却只为杀汝!
黎卿心头明悟,那诸多异像如梦幻泡影般消散,而化作九十六枚灵文飘摇在空,此时他才算是得了这钟鼎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