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香炉倾倒,蒲团蒙尘。
供奉于正中的三清神像亦是像是蒙尘已久,黯淡无光。
整个大殿空旷而破败,四下里弥漫着一股陈腐衰败的气息。
唯有在大殿深处,那三清神像之下。
一道瘦削而苍老的身影,正背对着殿门,默默盘膝而坐。
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头发花白,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
身形佝偻,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
似乎是听到了殿门开启的动静,那老道士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仿佛历经了多的沧桑岁月,又似看透了世间的一切虚妄沉浮,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阁下,便是名震天下的大乾大都督?”
老道士的声音沙哑而平缓。
死寂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是我。”
许念堂皇走进大殿,目光落在这老道士身上。
心头并无半点轻视,反倒升起几分好奇。
此人肉眼可见的气血衰败,修为已然下滑到连生命都难以维持的地步。
可其身上那股与近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仿佛早已心如死灰般的沉寂气息,却是让许念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守观老道所能拥有的气质,他的心神修为——
不差!
“贫道云松子,忝为此山最后的守护观人。”
老道士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掌教与门中弟子已于数日前离去,贫道性命不远,难离故土,索性便留在此地,见见名震天下的大都督。”
“哦?”
许念走到老道士面前数步站定,饶有兴致地问道:
“现在见到了,又当如何?”
“天一祖师所言不差!”
“都督身负大气运,乃万古未有之变数,楼观道统与之相抗,胜负难料,当做好万全之策。”
云松子缓缓说着,仿佛在讲述与其毫不相干的故事。
“掌教已经按照祖师的吩咐,带走了楼观核心传承与部分弟子远遁海外,”
“此三清山,连同观中万载积累,皆赠予大都督。”
“只求大都督能看在同为人族的份上,莫要赶尽杀绝,为楼观留下一缕香火。”
“赠予我?”
许念闻言,不由失笑:
“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楼观所在为九州之上,何时又能轮到他天一来做主人?又何谈赠予?”
“至于赶尽杀绝......”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幽深。
“本都督行事,自有准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楼观既已远遁,只要日后不再踏足九州,不再行那阴诡算计之事,本都督也懒得费心去寻他们麻烦。”
“但若他们贼心不死,妄图卷土重来......”
话未说完!
但其中所蕴含的凛冽杀意,却已然是弥散开来,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云松子浑浊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叹了口气:
“冤冤相报何时了。”
“都督杀伐决断,固然能扫清寰宇,定鼎一时,但可知过刚易折之理?”
“圣地盘踞九州万载,根深蒂固,其所镇压的,并非仅仅是世俗权柄,更有......”
他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许念眼神微凝,神色一动。
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
“更有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
云松子最终还是缓缓说道:
“都督可知魔渊?”
“魔渊?”
许念重复了一遍,神色里划过一缕茫然。
无论是从大乾的记载也好,还是其余小圣地的秘藏也般。
都从未曾听说过这两个字眼。
“正是魔渊。”
云松子点了点头,语气忽而变得凝重起来:
“上古之时,仙道昌盛,然亦有邪魔妖魅滋生,霍乱人间。”
“有大能者将为祸世间的强大魔物或封印,镇压于九州地脉节点之下深处,形成了数处绝地。”
“而这些地界,便是魔渊!”
“这些魔渊平日里被地脉之力与古仙阵法压制,不显于世。”
“但每逢天地元气潮汐涨落,尤其是元气复苏、古仙路重开之时,其内封印便会松动,邪魔之力便会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封印,重现人间。”
“万载以来,楼观、须弥、大河,三大圣地之所以能长盛不衰,稳坐九州。除了传承与实力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各自镇守着一处或数处魔渊。”
“这三座山门核心之地,更是直接建立在三处最为凶险的上古魔渊节点之上,以宗门气运与历代高手之力,日夜镇压,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到这里,许念心头豁然开朗。
难怪圣地对于山门看得如此之重,明明有海外这个未经开发,资粮更加丰厚的地方。
却依旧,也要不惜靡耗巨大的代价维持其存在。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传承和脸面,更有着镇压魔渊这等重要的责任。
只不过......
他的神色有些玩味,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
“既然身负镇压魔渊之责,为何不见你楼观之人坚守此地?反而弃之而去?”
闻言,云松子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非不愿,实不能也。”
“楼观道统虽源远流长,但历经万载消磨,早已不复上古盛况。”
“尤其是在与大都督数次交锋后,道庭气运衰落,门中高手折损殆尽,已无力再镇压那‘归墟’魔渊。”
“归墟?”
“正是楼观祖庭三清山下所镇压的那处魔渊之名,其余两者是为:妖狱、龙冢!”
云松子解释道:
“祖师推算,此次元气复苏远胜以往,魔渊暴动之期亦将提前。”
“若是要强留祖庭,不仅无法镇压魔渊,反而会引火烧身,落得个宗毁人亡的下场。”
“故而只能忍痛割舍,远遁海外,以图保全道统。”
“至于此地......”
他环顾了一下这空旷的大殿,语气萧瑟:
“虽是我等楼观祖庭,但与道统传承相比,却也只是一死物罢了,若是舍其而得生,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老道留在此地,一是寿命无多,二来......”
“也是想与都督论道一番,以解心中之惑。”
“论道?”
许念看着眼前这个气息衰败,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老道士。
心念一动,倒是忽而来了几分兴趣:
“你想与我论什么道?”
听得此言。
云松子挺直了些许佝偻的身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贫道想问大都督,何为正?何为魔?”
“哈哈哈!”
许念闻言,仰天大笑。
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正魔之分,从来不由道理而定,只由强弱而分!”
“胜者为正,败者为魔,亘古不变!”
“难道大都督所行之事,便是正道?”
云松子并未被许念的霸道言论所慑,反而眉头一皱,追问道:
“大都督横扫世家,屠戮圣地,固然打破了旧有秩序,但在此过程中,亦是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更兼以秘法操控人心,视人之神魂与掌中玩物,如此行径,又与那魔渊邪魔,有何之异?”
“区别在于——”
许念收敛笑容,神色陡然一变。
眸光锐利如刀,直视云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