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后山灵泉水脉汇聚之所,地气蒸腾,灵息如雾,细看之下,林中轻烟浮动,枝叶带光。
此间灵气年愈深重,修为不足者一脚踏去,便似肺腑里都灌了水,轻则眩晕,重则气滞如山压。
饶是久炼之人,也得屏息凝神,不敢轻慢。
姜锋哪怕服了益气丹,此时面色也泛出些不正常的红,像熟透的苹果一般。
却还强撑着步子,分毫不退。
反倒是那小姑娘,面上不见多少波澜,神情宁静。
只是伤势未愈,步子显得有些踉跄,稳稳由着姜锋扶着,未有半分拒意。
一身素白衣裳,在灵雾中仿佛融入光气。
而姜锋身着青衫,姿势虽僵,眼里却凝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两人就这么慢慢往林中深处行去,灵雾浮动间,竟生出几分……莫名的默契模样。
不觉间,两人已悄悄逼近那道高耸篱笆。
篱笆之外,便是那眼灵泉活水。
泉声潺潺,水光泛玉,四下灵气氤氲,雾气腾腾,仿若烟霞织就,将整片林子熏得似仙非仙,宛若画中。
那小姑娘立在雾中,身影纤纤,面上却透出一抹从未见过的安然神色。
灵息拂面,眉间那道警意似也淡了,神情静静的,像一株初霜中的兰草,被风一拂,反更添几分灵性。
姜义远远瞧着,心头更觉分明。
此女,果然来路不凡。
再看那头的姜锋,小子脸已红得像锅里煮熟的虾,一口气憋得都带点颤了,却还是死不肯退。
一步不挪,眉头倒皱得紧,眼里透着认真。
一边伸手将林中蹲草摘虫的三代灵鸡撵开,那几只肥鸡吃饱喝足正犯困,猛地一惊,扑棱着翅飞出去老远,跌跌撞撞地没了踪影;
一边又在林间左顾右盼,逐棵灵树细细寻将过去,口中低声询问着:
“这个想不想吃?那个……还不熟。”
直到他指到一株挂着青白果子的树,那小姑娘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动作不大,眼神却泛起些亮,像风里轻轻晃了一枝头的花。
姜锋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翻手摘下两颗熟透的灵果。
小心托着,仿佛捧着什么金贵宝贝,轻手轻脚地送了过去,模样庄重得有些好笑。
窗后伏着的姜义,瞧得眼角直跳,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肉疼。
那可不是寻常果子。
这水灵果,就是在这灵气浓得能拧出水的地头,也得五年方结一熟。
若是换作外头那些死地,怕是二十年也盼不出一颗花苞来。
这等宝贝,自己好说歹说,才从大儿与闺女那手里抠出三颗来,想着留待关键时刻用的。
谁成想,今儿便叫这小子给送了两颗出去。
果子递出手,姜锋明显已是强弩之末,脸红得跟火烧云一般,连耳根子都透了粉。
口中似还交代了几句,话也含糊不清,至于那小姑娘听没听懂,他也顾不得了。
脚下一动,便像风卷残云般转身就跑,衣袂一飘,整个人便掠出林去,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影儿。
直到奔下山脚,避了那团灵气最盛之地。
姜锋这才在块老石旁一歪身,喘着气靠了下去。
额头汗珠直滚,衣襟微湿,脸色虽还红着,倒也渐渐缓了几分血气,瞧着总算恢复了些人样。
没多时,姜义也不紧不慢地踱了下来,脚步稳稳当当,像是晨起散步,风也吹不动他半缕衣角。
到了那小子身前,俯身瞧了两眼。
那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净,额角挂汗,呼吸虽急,眼里却透着一股子咬牙咽火的执拗。
“小子,还顶得住吗?”
姜义的声音不高,语气里却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像是随口问,又像是在看一场新鲜戏。
姜锋一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
那气还没喘匀,嘴里倒先憋出一句:“阿公……这是我第一个病人,我定要照料好了。”
语声虽低,却咬得极紧,一字一句像砸钉钉,没半分虚头巴脑的劲儿。
姜义听罢,也没多说,只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掌下是尚未长成的骨头,薄薄一层皮裹着火热,带着点少年才有的燥劲。
紧跟着,他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来,通体青白,小巧温润,入手却沉。
不言不语地塞了过去,只丢下一句淡淡的话:
“这瓶益气丹,你自个看着用。”
话音落地,人已转身,背影稳如山,不带半点犹疑,也没回头。
姜锋愣了下,垂眼看瓶,片刻后拔了瓶塞,倒出一枚圆润饱满的丹药。
想也未想,便仰头吞了。
抹了把额角的汗,吐出一口长气,眼神再度望向那片雾气翻涌的林中深处。
没多耽搁,只略略调息了几息,便提气而起。
身形一闪,又是一头扎进了那团浓得几乎要凝成水的灵息里头。
林子里头,两个小的到底是怎么沟通,姜家上下也没人瞧清。
只晓得那小姑娘进了林子,便似被雾气裹了去,再没出来过。
倒是姜锋,不多时便回了屋。
连口热水都顾不得喝,脚下带风,直奔杂物房。
屋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没一刻安生。
三下五除二,把阿爷当年盖宅子时攒下的老物什翻了个底儿掉。
斧头、锯子、刨子,锈得发青的铁件、咯吱乱响的木架。
一样样全堆在脚边,乱里透着条理,像是要重起家业一般。
姜亮站在门边,眉头微蹙,看着那堆旧货越堆越高,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句:
“你这是想干什么?”
姜锋这会儿正托着一把老锯子,手指在齿口来回摩挲,头也不抬,语声却极认真:
“她在林子里舒服些,对伤势恢复也有好处。”
说着,又抽出根粗绳来抖了抖,像是在丈量什么:“我想在林里,给她盖一间树屋。”
第125章 风雨叩林
姜锋这话一出,屋里便静了几息。
李文雅站在旁边,神情带着几分犹疑,语声也压得极轻:“她……说话了?”
小姑娘自进门起,姜家上下老少,都没听她出过一声。
姜锋没抬头,手中还搓着那把老刨子,语声低得几不可闻,却掷地有声:
“她虽未开口……但我就是知道。”
话落屋中,静得连风穿门缝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他却像什么都没察觉,起身扛了把斧头往肩上一搭,抖了抖手腕,便朝前山方向走了。
脚步稳,背影直,浑不理屋里一众人投来的古怪眼神。
那模样,不像是闹着玩,更像是下了定意,真要去寻木料盖屋。
姜亮站在屋檐下,望着他那背影,既没拦,也未劝,只摇头笑笑。
见小儿在屋里炕上翻来滚去,蹦得久了,气息也有些跟不上。
便一把将人扛上肩头,拎回了老宅。
天光刚好,院里微凉,便在空地上摆开拳架,手把手教起桩功来。
那头的姜锋,这回倒真像是鼓了兴头。
来回跑了不知几趟,斧头挥得有风,脚步踏得带劲,连院子里都添了股子新砍竹木的清香。
竹料一捆捆运回来,先在山下院子里粗粗扎成板。
再趁着益气丹下肚,气机提起,一口气便送往那片果林。
挑了两棵枝叶交错、枝桠盘桓的老果树,借着地势,围了个圈,将竹板一块块扎了上去,勉强搭成个棚。
手艺说不上精巧,可那手脚却稳当。
板缝虽斜,倒也没一块是虚搭。
直忙到浑身汗透,眉间都有汗珠挂着,整个人晒得发红,却不喊一声苦。
那姑娘坐在旁边,行动未便,也没闲着,拾了把锉刀,细细修边刮刺。
等到姜锋歪着肩扔下最后一根料时,整张脸已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
这才肯退出林来,斧头一丢,手撑膝盖,弓着腰喘了几口粗气。
喘归喘,眉眼里却还带着一股子意犹未尽的兴奋。
歇了一阵,气儿顺了,他便又折回家去。
拎了几卷草毡回来,一张张铺在木棚底板上,边角压得妥妥帖帖。
连那几根翘边的竹板,也被他拿石头一一敲平。
毡铺好了,棚子也算有了个模样。
虽不上章法,看着却顺眼,风遮得住,雨挡得了,敞口朝南,能引些天光入屋,里头倒也不至逼仄。
他就这么一趟趟地往山脚跑,天色黑透了,雾气起了,才拎着空竹篓回到老宅。
一身草屑,鼻尖还带着林子里的湿气。
家人问他,他只回了一句:“先让她将就住着,等我慢慢把那树屋盖齐整了。”
说得淡淡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不声不响,却让人拦不得、劝不动。
果不其然,次日天光微亮,他又是第一个翻身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