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确是好刀。
他看着刀锋,半晌轻轻吐出一句:
“可惜了……家里还真没个使得顺手的。”
……
此后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古今帮的巡防日紧一日,几乎水泼不进,提防蛮羌复来。
可两界村头尾,却静得出奇。
像是那夜血雨之后,整片山野都闭了气,连山雀都少啼几声。
倒是村外,隔三岔五便传来些风头。
说朝廷震怒,调兵遣将,大军连番压境,连天师道的高功都出了山门。
几路并进,将那羌地的火头,一寸寸摁了下去,如今正一寸寸收回旧土。
这消息一传回来,村里那根绷得死紧的弦,总算松了点。
日头落下得快了些,说笑的声气却渐渐多了起来。
姜义心里头,更是越发盼着这仗能早些了断。
不是为国为民,实在是自家那好儿媳妇,自从那一晚走了,到如今一次都没去探过。
算算日子,文雅那肚子里头,也有七八个月了。
那可是姜家头一个,娘胎气足根圆的后代。
姜义心里头跟猫爪子挠似的,直痒得难耐,只想看那娃娃生下来,究竟能有几分根骨。
是否张口便能吞气,闭眼也晓得吐纳。
毕竟,莫说是人。
就是他屋后那窝第三代灵鸡,如今跑去果林边转两圈,落脚也只挑灵气重的地方打盹儿。
只可惜眼下时局未明,他还得守着这一摊子家底儿。
纵是心里千头万绪,也只能巴巴地等着,希冀有个好消息飘进门来。
不知不觉,已是年节将近。
外头虽还乱得不清,两界村这巴掌大的地界儿,却还算安生,年味儿一点点地冒了头。
这日傍晚,门“吱呀”一响,姜曦一身寒气地钻了进来。
鼻尖冻得红扑扑的,鞋底还带着几缕没化净的残雪。
一进门便嚷嚷开了:“馋了,想吃荤。年节嘛,总得杀只灵鸡祭一祭这口。”
姜义听了,嘴角抖了抖,只道一句:“你嘴里那三百六十天,哪天不叫馋?”
可说归说,却还是摇头轻叹,认了命似的搁下手头木活,披了件旧袄子往院子里头走。
院里,几只三代灵鸡正晃悠悠地蹓跶。
有的蹲在瓦檐上闭目养神,有的在枝头扑来腾去,身姿沉稳,神情端肃。
这些灵鸡血脉纯正,早没几分凡禽的气性了。
扑棱一下跃上房顶不稀奇,真想飞,兴许连村外那座山头都挡不住。
可它们偏不走,似是念着这山脚下三分灵土。
日日在果林、药圃与屋脊间来回蹿,自得其乐,竟从未有哪一只飞出去过。
姜义手插着袖筒,站在台阶前清了清嗓子,沉声吆喝一嗓子:
“回窝了。”
话音刚落,屋前屋后登时一阵骚动。
几只机灵点的鸡,翅膀一抖,呼啦啦腾空而起,直奔后头那处竹棚,个个脚不沾地地钻了进去。
像是听懂了这声吆喝,已认得“回窝”二字。
可余下那一大群,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围着果林药圃咕咕乱叫。
一边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翅膀装模作样,一边又低头啄那灵果树下落的残渣。
吃得带劲,哪管天光渐黯、寒风透骨。
有一只肥大的,竟还仰头咕哝了两声,像是在埋怨谁惊了它的晚饭时光。
姜义负手立在台阶上,冷眼看了会儿,眼角微挑,抬手往果林那头一指,冲姜曦淡淡吩咐道:
“这些没回窝的,随你挑一只就是。”
姜曦听得欢喜,搓着手便下了台阶,目光在那群懵头懵脑的灵鸡身上打转。
一边笑嘻嘻地寻猎物,一边嘴里还嘀咕着:
“别怪我啊,是你们贪嘴不听话,怪不得我嘴馋。”
姜义早在前些日子,便依稀瞧出来了。
这窝灵鸡里,已有那么几只,开始显出点不凡来。
倒不是说真成了什么能翻云覆雨的妖禽。
只是隐隐约约,像是开了点窍,能懂些人话,有点通人性的意思。
开口吆喝,它能听个七七八八,叫它回窝,它虽不快也不怒,总归还是会慢吞吞踱过去,像是懂规矩的。
这般灵性,放在旁人眼里,怕要啧啧称奇。
可在姜义看来,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毕竟前山那些个山兽,在三只妖物的调教下,一个个都能听令识人,灵智初开。
自家这窝鸡,比起那些山野出身的畜生,可是吃得更好、养得更巧。
自打破壳起,就啄灵果、啃灵药藤,更是栖在果林边上,天天泡在灵气窝里熏着养着。
不说能飞升成仙,起码也比寻常禽鸟活泛些。
前些日子,又赶上了那场通窍养神的灵雨,滴滴渗魂、丝丝养神。
这般福泽底子,里头有几只资质好的灵禽,侥幸开了窍,倒也不算多稀罕的事儿。
第133章 龙凤双胎,以邪制邪
一晃,又是三月过去。
村中风声日日都有,外头传来的消息多了,也就愈发杂了。
昨日才听人说“羌贼退了”,今日又有人来嚷“郡城失守”。
一桩桩、一句句,真假掺着,混乱得紧,没人能说个明白。
姜义终究还是没能赶上三孙出生,只得守在村中,苦等消息。
直至这一日午后,村口忽地响起一阵甲叶铿锵之声。
只见一队兵士鱼贯而入,甲胄照人,刀柄映光,踏进来时脚步不急不缓,却分外稳当,一路风尘不沾。
再一细看,领头那人,竟是姜亮。
这小子如今是换了副模样,一身轻装,背脊笔挺,目光干脆,走路带风。
连那眼角的陈年旧疤,此刻看着都透出几分铁气来。
人一进村,没寒暄,也没停步,直直穿过村道,脚步未歇,径自奔姜家而去。
院里头,姜义正一手掐腰,一手拿着根藤条,慢条斯理地训那几只刚开窍的灵鸡。
忽听院外传来动静,他略一抬头,便见自家那一年多来音讯全无的小儿子,正杵在门口。
鼻尖上还挂着点山外的寒气,眼如冷星,肩背如松,一身轻装被阳光一照,铮铮生光。
姜义眼皮轻跳,那藤条便“啪”地一声垂了下去。
眼前这小子,眉眼没改,身上的气却变了。
身上血煞未净,骨子里带着刀风马意,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
姜义纵是心性沉稳,此刻也觉胸中一闷,喉头微紧。
不过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唔”了一声,脚下一转,手一引,便将人接了进屋。
院外那一队兵士也极有分寸,行至山脚便齐齐一停,脚未越线,一个个挺拔如松,沉如山岳。
“能留几日?”
姜义一边迈过门槛,一边淡淡问了句。
姜亮答得也干脆:“军务在身,只是路过一遭,报个平安。歇不了几个时辰,就得走。”
这话一落,姜义神色不动,眼皮也未抬一下。
看这副行头,再瞧门外那队人马,来得急,去得快,本也在意料之中。
他只是点点头,回身朝屋里唤了一声:“秀莲,出来瞧瞧,哪个回来了。”
屋里柳秀莲正擦着灶台,袖子挽到胳膊肘,手里一块灰布抹得起劲。
听得这一句,布巾“哗啦”一扔,连声都没搭,整个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
一眼瞧见儿子,脚步就慢了半拍,像是怕自个看错。
终究还是冲上前,一把攥住他胳膊,手还没摸热,眼眶倒先红了。
“瘦了……黑了……这手咋这么凉?”她嗓子干得发哑,像砂纸刮过。
姜亮张了张嘴,像是想笑一笑,唇角却只动了一动,终究没笑出来。
就那样站着,让她攥着。
眉眼间原带着的那点杀气,也在这一刻,悄悄淡了下去,像是刀入了鞘,铁落了地。
姜义没插话,只自个转身进了灶房。
茶是早前晒好的,点心是头些日子柳秀莲做下的枣糕。
略略拣了几样,摆弄停当,便亲手端着下了山脚。
山脚外,那队兵士仍衣甲未卸,风尘仆仆,一身寒意未散,靴底的尘土都结了壳。
姜义没多说话,只把食物一一递过去。
几个小伙子也不吭声,接的时候却个个挺直了脊背,肩背绷得笔直,齐齐拱手。
等他转身回了屋,柳秀莲仍是拉着姜亮的手,坐在那儿絮絮叨叨。
从儿时打架,讲到今年春天种豆的雨水。
见姜义进来,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眼角湿润,一边抹着,一边轻手轻脚站起,嘴里低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