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自身的手底子,加之大嫂赏的那匣宝箭,他在帮中少年里已是声望颇重。
最喜的是骑马射箭,马蹄一响,箭去如风,真有股江湖游侠的派头。
几日前,他才同姜锦带着帮中一众青壮进了前山深处,猎兽采药,按理此时不该回得这般匆忙。
可眼下,姜钦已冲进了院,一脸通红,额角渗着细汗,气息还未来得及收匀,就急切扑到姜义面前。
“阿爷,不好了!”
那声音带着破音,像被什么劲力催逼出来似的,他喘了口气,又急急道:
“我……我在山里救了个人……是……是那位刘家阿爷!”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喉咙紧了紧,仿佛每一个音都得从牙缝里生挤出来。
“刘家阿爷……”
姜义闻声,茶盏微顿。那张一向沉静如古井的面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这称呼,是姜钦、姜锦对刘庄主的唤法。
那位人物,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个小的,也只在年节时,随长辈匆匆见过几面。
可那等气度,岂有认错的道理。
在姜义心里,一直将这位准亲家,当作是这整座两界村的定海神针。
山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他镇着,自家这一门人,方能安稳修行、平顺过日。
如今,听闻自家这半大不小的孙儿,竟是在山林里,将他给“救”了出来……
一个“救”字,便叫姜义心头沉了半分,凉了半分。
“人在何处?”
姜义那把总是四平八稳的声音,头一回带上了几分焦急。
“已经……已经送回庄子里去了!”
姜钦大口喘着气回道。
话音未落,姜义已是坐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脚尖一磕地,身影便似从院中被风抽走,瞬息间化作一缕残影,直掠刘家庄子。
一盏茶不到,庄子高门已在眼前。
未及踏近,便觉空气里有股闷乱的味道。
人影匆匆,脚步急促,往日的清静与秩序,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
庄子里的人都认得他,见他这般闯进来,也只是投来一个惊惶的眼神,自是无人上前阻拦。
姜义熟门熟路,径直穿过前院,冲到了后院那座主屋之外。
一眼,便瞧见了那位与自家相识多年的高个随从。
那汉子正失魂落魄地守在门外,往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也塌了下去,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面如死灰。
姜义心头一沉,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臂,急声道:“老哥,庄主他……”
那汉子似是被惊醒,唇角哆嗦,半晌才挤出一句,带着喉间的涩与颤:
“少庄主……正在里头照看庄主。”
话音未了,屋内传来刘子安略显疲惫的嗓音:“是姜叔么?请他进来吧。”
高个仆从仿佛得了宽宥,颤手推开沉重的门板,门轴呜咽。
姜义跨入屋内,光影昏沉,药香与血腥气如潮涌来。
床榻旁,刘子安与刘夫人神色凝重,眼底的忧色与惶惑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义目光一落,便被床上之人牢牢牵住。
那位昔年只需一声咳,便可让山林风息的刘庄主,如今静躺榻上,面色死灰,气息虚缈,仿佛一株被秋霜彻骨打透的枯木。
在姜义心里,此人一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如今,随着自家修为渐长,眼界也开了些,再看过去,倒也勉强能瞧出些许名堂了。
一眼便看出刘庄主骨架天成,筋脉如弦,是难得的练武奇材。
只可惜……被所修法门困死多年,半寸未进,最终才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第161章 伤而不杀,三妖来袭
姜义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刘子安身旁,那道沉静的身影上。
正是姜锦。
这丫头,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有股子不输她姑姑姜曦的英气。
此刻正紧抿着唇,神色专注,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细长的银针,从刘庄主腕上穴位里缓缓拔出。
姜锦这些年,是真将她娘亲李文雅留下的那些医书当成了闲书,翻得纸页都起了毛边。
书本上的道理,早已是烂熟于心,只是终究没个正经临症的机会,手底下还欠着火候。
可这一路上,若非她用几手粗浅的针法,护住刘庄主那缕将散未散的心脉,吊着他一口元气。
这位庇佑两界村多年的镇山太保,怕是还回不到这庄子里,便要在半道上撒手了。
姜义一边暗自凝神,双指并拢,虚虚搭在刘庄主脉门之上,感受着那混乱如沸水的气血。
一边沉声开口,话却是问向自家孙女:“究竟怎么回事。”
姜锦收好银针,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却很稳:
“阿爷,我们寻着刘家阿爷时,他便已是这般模样,昏在林子里,浑身是伤。”
见她也说不出个名堂,姜义也只得“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那缕探入的念头,已在刘庄主体内游走了一圈。
伤势比瞧见的更重,五脏六腑皆受了震荡,几处筋脉更是被蛮力撕扯得几近断裂。
目光落在刘庄主肩头与腿侧,那里衣衫破碎,血肉模糊处,能清晰地辨出几道深可见骨的爪印。
还有一处皮肉内陷、淤紫一片的伤,分明是巨蹄践踏所致。
是被山中精怪所伤,这断然无错。
只是……姜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以刘庄主这般伤势,当时必然已是油尽灯枯。
可山里那些茹毛饮血的畜生,既已得手,又为何未曾伤他性命,吞其血肉。
反倒将他这么个大活人,完完整整地扔在了林中?
这事,透着股说不出的蹊跷。
只是如今事况紧急,他也不好多言,只让刘子安取来丹药,化在水中,亲自喂刘庄主服下。
而后便盘膝坐在榻边,调动起体内那股温养多年的阴阳双华之力。
那股气劲,温润里带着锋锐,如春水化冰,缓缓渗入刘庄主瘀塞的经脉中,一点点将那些凝滞的淤血冲开、化解。
这般耗费心神的功夫,最是熬人,晃眼便是半日辰光。
屋里静得只闻呼吸声,屋外天光由明转暗。
直到临近天黑时分,床榻上一直寂然无声的刘庄主,眼睫忽然颤了颤,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满是痛苦的呻吟。
刘子安与刘夫人精神一振,齐齐扑了过去。
只见刘庄主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了半晌,才勉强聚焦在儿子脸上。
他嘴唇翕动,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爹!”刘子安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下一刻,一句沙哑、急切、充满了无边恐惧的嘶吼,骤然从刘庄主喉间迸发出来,回荡在沉闷的屋中:
“快跑!”
他猛地抓住儿子的衣袖,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全然的惊骇与绝望:
“那……那三头畜生……已经成了气候!挡不住了!”
这一声嘶吼,似杜鹃泣血,将满屋的沉闷都撕开一道口子。
刘夫人在一旁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独独姜义,面上波澜不惊。
他心中早有了些揣测,这时候自是未曾惊慌。
那只搭在刘庄主腕上的手,指尖微动,一缕温凉合度的阴阳气息便悄然渡了过去。
如清泉入沸水,刘庄主那股子几欲焚心的惊惶与躁乱,竟被缓缓抚平了些。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稳,眼中骇然虽在,却已能勉强聚起一丝神智。
姜义这才缓缓出声,嗓音沉稳:“刘兄莫急,有话慢慢说。”
刘庄主喘了几口粗气,眼神依旧有些涣散,显然是心有余悸。
他涩声道:“那三头妖邪……成长的速度,实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好不容易寻上门去,却……却已不是对手了……”
话语断断续续,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
姜义却是不慌不乱,只疑声问道:“那三头老妖的老巢,莫非就在那山林之中?”
他这话问得极有讲究。
据姜锦所言,他们遇见刘庄主的山林,离两界村算不上太远,而且林相寻常,瞧不出半分妖氛巢穴的模样。
刘庄主当时已然昏迷,自然不知小姑娘口中的山林在何处。
可听了这话,却是想也不想,便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挣扎着,“我与它们动手的地方,已经快要走出这片大山,临近东边巩州,三条大道的交叉口了……”
姜义一听,心里那点蹊跷,便愈发沉了下去。
他当即转头:“锦儿,你将发现刘家阿爷的具体地界,仔仔细细说与他听。”
姜锦不敢怠慢,连忙将那处山林的方位、周遭的地貌特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刘庄主静静听着,眉头越锁越紧,眼中的惊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困惑所取代。
半晌,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沉凝道:
“这么说来……那三妖,好似确未对我下死手。”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姜义闻言,心中更是沉了三分。
何止是未曾下死手,看这模样,分明是将人挪了个窝,好端端地送到了两界村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