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这是家里新琢磨出来的法门,兴许有点用。”
“至于肯不肯学,学了有没有效,那就是各人的造化了。”
姜亮应声收了册子,身影一晃,化作一缕微光散去。
姜义转过身,继续给堂中小辈讲解那套新法门。
一直讲到日头偏西,祠堂中人陆续散尽。
这时,姜亮的神魂才又从虚空里显出形来。
“爹,册子都送到了。”
姜义“嗯”了一声,眼皮也未抬。
姜亮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又道:
“锋儿、锐儿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翻开。”
“都说爹您这回钻研出的‘老农功’,比原先那套呼吸法,好用得多。”
姜义缓缓点了点头。
那一丝亮光才起,又被一缕微疑压了下去。
“锋儿那小子,”他轻声道,“怎么到如今,还没修成性命双全?”
话音不重,却带着几分算账的味道。
姜锋乃是姜家第三代的大孙,算算年纪,今年也三十出头了。
论根骨,是自家子弟里数得着的。
论机缘,更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背后有天师道的金字招牌,是正经的亲传弟子;
又做了西海龙宫的女婿,那边更是一座靠山。
法门不缺,灵药不缺,洞天福地也不缺。
这等好处一桩桩叠上去,换谁,也该顺势翻过那道坎了。
可直到如今,仍无半点好消息传来,姜义心头自是见疑。
姜亮闻言,只得苦笑。
叹息一声,那口气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这事儿啊……说来真是一言难尽。”
他顿了顿,像是在拣词,又像在斟酌旧事:
“爹也知晓,锋儿走的是天师道的正统路数,以丹修命,以符修心,两者缺一不可。”
“那小子天生喜欢鼓捣丹火。早年大哥又赠了他一卷丹方,这些年勤勉修习,也算是把炼丹修命那一路,走到了头。”
“只是,这符箓一道,却是没这般顺畅。”
姜亮摇头,语气带了几分惋惜:
“锋儿对那朱砂黄纸的功夫,原本就没多大兴趣。”
“当初直到离开鹤鸣山时,也才学了点入门皮毛。”
“靠那几张护身的小符,便是绘制千遍万遍,又如何能明神见性?”
说到此处,姜亮面上神色愈发深沉。
“原本,这也还罢了。”
“他虽被冷落,好歹还挂着个天师亲传的名头。与山中那几位师长,也还算有些情分。”
“真要往上走,总有法子再求学几门高阶符箓。”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那年大旱,老君山祈得雨来,尽得人心,天师道折了颜面,吃了大亏。”
“自那以后,山门一封,不问尘世。”
他摊了摊手,神情无奈:“这一封山,倒是连锋儿的路也封了。”
“想上山求符也罢,递封书信也罢,都找不着门路了。”
“没了符箓助悟,他的修为便卡在那儿,进退两难。”
听罢,姜义只是静坐,半晌也没出声。
堂堂天师亲传,会联系不上自家师门?
这话要是传出去,怕连三岁小儿都得笑。
姜义心里清楚,病根不在鹤鸣山,而在老君山。
不在锋儿,而在他那位当年于老君山声名大振的娘亲。
当年那场明争暗斗,天师道折了颜面,失了民心,至今连山门都不敢开。
如今这股怨气还堵在半空。
鹤鸣山那几位师长,纵然与锋儿情分再厚,又有谁敢伸手去碰这摊浑水?
说到底,不过是天上大人物斗法,殃及了池鱼。
姜义一时也只得暗叹。
自家手里,可没有那能明神见性的高阶符箓。
要是另换一条路子,让锋儿从头去走那“读书明神”的道途,那更是笨法子。
丹法已成,命功圆满,半途改道,前二十年的苦功岂不都成废纸?
他抬眼看着窗外,老槐枝上只剩两片叶子,被风一吹,也松松地打着旋儿落下。
一时间,倒真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第215章 地龙未平,蝗灾又至
日子照旧,不急不缓。
姜义又回到后院,坐在灵泉边那棵仙桃树下。
青石凳被岁月磨得温润,坐上去,透着泉水的凉,正好清心。
泉声叮咚,碎玉一般。
桃叶在风里轻摇,筛下几缕斑驳的日光,落在他衣袖上,也落进了他心里。
五脏之浊,如五道关隘。
堵在身前,静静不语。
先破哪一道,是个讲究。
思量半晌,姜义终是落在“肾水”上。
姜家这番机缘,本就起于屋后灵泉,水气最为丰沛。
顺势而为,先炼化水浊,正合天理人心。
况且,那根铜棍上的龙鳞,也是属水之物。
若水气能理顺了,再御此物时,或许能多几分随心。
姜义阖目,气随意走。
那缕气息不急不躁,似有似无地在水浊间游走。
不求攻破,只求一缕清意能温温渗入,润物无声。
这活计,便是个磨字。
急不得,错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股混沌的湿寒,似被丝丝化开,转为一缕薄凉,散入四肢。
身后泉响,也跟着变了调,愈发清越,仿佛在替他低声应和。
泉声叮咚,桃叶沙沙。
姜义沉在气息的往复里,将肾宫中的水浊抽丝剥茧,一寸寸炼化。
心神空空,几与天地同息。
正是物我两忘的当口,远处忽地一声铜锣响,震得山鸟皆惊。
紧接着,有人撕着嗓子喊:
“地龙要翻身了!”
“都离屋墙远点!看好老小!”
那声音粗得像砂纸,在风里一滚,先炸开刘家庄的院头,又泼天盖地地传遍两界村。
这句话,比官府的告示还灵验,比神仙的法旨还管用。
平日里吱呀半晌才开的木门,此刻被人一脚踹开。
男人赤着膊,一手捞娃,一手抄锄;
婆娘尖着嗓子,一边撵鸡鸭,一边解牛绳;
有的搀着老的,有的抱着小的,一户挨一户,全往村中央那片晒谷场涌去。
没有谁问,也没有谁犹豫。
桃树下,姜义听得分明,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自家那女婿刘子安,前几月炼尽脾中土浊,五行相感,这天地间的水土气息,便与他一体。
大地稍一喘息,他就能听见那股“心跳”。
起初,村里人只是看他家威望,勉强信了半分,也只是半推半就地跑一趟。
可地龙真翻了。
一回是巧,两回便成了灵验。
此后刘家庄子再一喊,别说是大人孩子,连鸡鸭狗都跟着往空场跑。
好在这一回,雷声大,雨点小。
这片地,近几年就没怎么安分过。
三天两头地抖上一抖,村里人也早被震出个性子来。
刘家庄那一嗓子喊得及时,众人退得快,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是几家挨得近的牲口棚,塌了顶、歪了梁。
还没等主家叹气,村里的“古今帮”那群青壮便扛着家伙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