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场防蝗的折腾,在半信半疑的气氛里,仍旧有条不紊地推开。
灰粉飞得满天,鸡鸭乱叫,村里人骂骂咧咧,手上却没慢过。
那些暗里的议论,也没嚷嚷太久。
十来天后,消息顺着行脚商贩和逃荒的流民传来。
洛阳、长安之间,真个闹起了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连日头都给遮没了;
飞过之处,莫说庄稼,连人衣上的麻线、屋上的茅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村中人听得面色大变。
先前还嫌姜义“多事”的,此刻一个个低了头,再抬眼时,神情里只剩敬畏与庆幸。
一夜之间,所有的质疑,都变成了对姜老太爷高瞻远瞩、神机妙算的夸赞。
可这些话落在姜义耳里,却只是风声。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今村里折腾出的那些法子,翻地、撒灰、换种……
都不过是对付凡虫的门道。
对付那种没心没肺、只晓得啃的畜生,或许还凑合。
可真要命的,偏不在那一群凡虫上。
姜亮那边,消息已断断续续地传来。
自己当日那句无心的猜测,竟不幸言中。
那蝗群之中,确实掺了怪物。
有的身如牛犊,甲壳硬得能反光;
有的能口吐风沙,催动虫潮。
凡兵凡将,别说剿虫害,连近身都难。
姜义心底叹了口气。
眼下,他也做不了更多。
除了静坐修行,剩下的心思,便全搁在了后山那几处鸡窝上。
撤了禁令,许多先前不许灵鸡踏足之地,如今都可自由进出,任它们啄食灵果灵草。
非常之时,自然要行非常之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配上先前传下的那套禽类吐纳法。
这一来,后山那几处鸡舍,气机一日强似一日,连山风都带了几分灵性。
有几只原本被三大灵鸡家族挑剩的“杂羽”,根骨平平,灵智未开,本该一辈子只会下蛋的。
这番吃得满嘴流油,竟也懵懵懂懂地生了灵性,硬是挤进了那三大家族的行列。
一时间,后山鸡鸣之声,都比往日里高亢了几分。
这般外松内紧、全神戒备的日子,又是数月过去。
两界村依旧静好。
豆子、荞麦在风里摇曳,绿浪起伏;
后山的灵鸡啄得肥圆,鸡鸣声一声接一声。
那场滔天的蝗灾,渐渐成了远处的传闻,
像隔着千山万水的一阵风,只在梦里偶尔拂过。
这一日,日头正好。
桃树下,姜义依旧盘膝而坐,心神沉入水府,
一点清气绕着肾宫缓缓游走。
忽然,刘家庄子那边,又一次响起了那面铜锣。
锵然一声,破空如裂帛。
随之而来的,是那声掷地有声的吼喊:
“地龙翻身了!”
只是这一次,却不同于往常。
声音近了,急了,脚步声,几乎与喊声一同踏进风里。
奔来的人,不是刘家下人,而是刘子安本人。
他一路掠来,衣角翻飞,步履疾若流星。
一边呼喝村民避让,一边直奔姜家。
那神情,不复往日的温文淡定,眉宇间竟有一丝慌意。
桃树下,姜义几乎在铜锣响起的刹那,便睁开了眼。
灵气微荡,他已长身而起,一步跨出院门。
恰在此时,刘子安身影落地,尘土未定,人已开口,声音紧促:
“岳丈大人,不好了!”
他胸口起伏,额上有汗,话音急得像是被火逼出的:
“村南,四十里外的地下……”
“有大动静。”
第216章 虫潮来袭,灵鸡显威
刘子安一口气没喘匀,话里还裹着一路奔来的风声。
姜义却只是抬了抬手。
“莫慌。”
这两个字不重,却登时将刘子安眉间那股慌乱压了下去。
这数月来,姜义看似闲坐桃树下,听泉观叶,实则心神如一张大网,四面张开。
暗暗等着的,便是此刻这声铜锣。
如今祸机终至,他反倒静了下来。
气息如旧,心意转瞬已回了屋后。
片刻之后。
三声尖锐的鸡鸣,自院后齐声传来,清越、嘹亮,带着一股久未动爪的煞气。
那是三只灵鸡老祖的回应。
不必言语,只这一声,便知是时候磨一磨爪牙了。
姜义收回目光,淡淡望向檐下。
廊角几只麻雀与斑鸠,正低头啄着谷粒。
他既不掐诀,也无咒语,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气息轻得似春风拂面。
那气无形无色,掠过桃叶,未惊一枝。
可檐下的几只小禽,身形却忽地一僵。
片刻后,眼底灵光黯去,似被无形之线牵起,扑棱棱展翅而飞。
既无鸣声,也无盘旋,径直穿墙过院,散落开来,一头扎向南方天际。
做完这一切,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姜义方才收回神思,重新看向刘子安。
“你去趟学堂,知会锦儿一声。”
“让古今帮那群小子,把家伙都抄起来。村子四角,该有人盯的地方,都盯死了。”
话落,刘子安应声一揖,再起身时,人已化作一抹青影,几个起落,没入屋檐之外。
院中又静了下来。
姜义缓缓阖眼。
心念一动,五感似离弦之箭,脱窍而出。
神识牵着那几缕无形丝线,转瞬便追上了南去的斥候。
天地倒悬,视野陡转。
他已成了那只飞在最前的麻雀。
风声猎猎,羽下的山川迅速倒退。
屋舍如蚁,田畴成画,气机如潮,天地俱在掌中。
未及四十里,前方已有异象。
林梢无风自动,草木先惊,紧接着,百鸟翻飞,走兽奔突,山林一瞬乱作一团。
下一刻,大地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自下托起,随即“咔”的一声,林间的土层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那裂痕初时细若发丝,转眼已扩成数十丈的深沟,漆黑如墨。
黑气自底翻涌,宛若呼吸。
紧接着,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似千百面破鼓同时擂响,震得人心头发麻。
一股浓稠的黑潮,轰然喷出。
那不是烟,也不是雾,是无数蝗虫。
它们振翅而起,声如暴雨,势若风涛,层层叠叠,转眼便遮去了三分天光。
虫群铺天盖地而来,所过之处,绿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寸寸枯黄,一寸寸剥落,终成裸土本色。
树叶、草皮、灌木……凡带半分生机的东西,尽在瞬息间被啃噬干净。
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树,只撑了几个呼吸,便被咬得只剩光秃秃的骨架,在风中瑟立。
姜义借那麻雀之目,远远望着。
纵然这几月来早有防备,心底也忍不住一紧。
那黑潮翻卷的气势,竟有几分天灾之威。
他暗自咋舌。
这阵仗,这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