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就混口粥,躲个清静,谁料午后还没到,门外就来了人。
李文轩领着小厮,笑容规规矩矩,手里捧着膳盒。
说是陪姐姐来州里探望大姑,顺道想起了姜兄,就劳烦厨房熬了点汤药。
膳盒是紫檀的,盖子揭开,药香扑鼻。
里头几道小菜,药膳一盅,色泽温润,汤水微泛金光。
姜亮看了一眼,没多寒暄,只点点头,道了句“考完再聚”,便伸手接了过来。
三日转眼而过,便到了那场州府大选的初筛。
场子设在兵备道衙后的演武场,地面铺着细沙,四野宽敞,阳光落下,有些刺眼。
姜亮随众排队入场。
先由衙役一一搜检身上物什,丹药、符箓、护身小物,皆要除净,防的是有人作弊。
才过了这一关,便见眼前岔出两道。
一道正正当当,细沙铺路,直通前方演武大场,人声鼎沸,显是条走得最稳的阳关道;
另一道,却用墨色布幔围着,起伏隐隐,里头看不真切。
道口立着一名中年官吏,身形消瘦,鬓角微霜,面上没什么起伏,只淡淡道了句:
“心境沉稳者,可走小道。若能通过,直入三甲。”
声音不大,却不知怎地,飘得极远,一下便压住了场子。
众人一听,先是怔了怔,旋即议论四起,嗡嗡如蜂。
有人低声猜测,有人踮脚张望,也有人摇头轻笑,道是“虚张声势”“多半考个胆量”。
毕竟那三甲虽是最低,也算踏进门槛,有了州府的名头。
人群方自迟疑,有几人已缓缓走出。
衣冠整肃,佩玉束带,举止间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稳。
有人认出,那是凉州几家世家子弟。
那几人径自走至布幔前,掀起一角,头也不回地入了其中。
布幔轻摆,像是水波收涟,也不知里头是何等景象。
等了许久,里头也不见响动。
人群中便有些躁动了。
终于,有一人按捺不住。
那少年衣着不俗,靴尖锃亮,面上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
抿了抿唇角,像下了决心,朝那布幔走去。
临入前还回头望了一眼,眼里不知是斗志,还是虚张声势的鼓气。
众人看着他撩帘而入,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不到半盏茶,便听里头“叮铃咣当”一阵响,像是陶瓷摔碎,又像有人失足踉跄。
声响仓皇,不多时,布幔一掀,那少年已被人抬了出来。
身上沾着泥渍,发鬓散乱,神情木然,双目无光,似是魂魄未归。
看这模样,就是不耽搁今日大选,状态也要大打折扣了。
场中登时一静。
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个,悄悄把脚收了回去。
大多数人也不再迟疑,纷纷朝大道那头去了。
嘴上虽有些许嘀咕,说什么“虚头巴脑”“权贵后门”,可脚下倒是格外利索。
布幔仍在微微晃着,像是无事发生,又像是在等下一个。
只余极少数人,还立在原地。
目光落在那条小道上,或疑,或思,或隐隐跃动。
姜亮也在其中。
那官吏一提“心境沉稳”,他便留了意。
自己在心静一道上,说不上出挑。
但这些日子《坐忘论》没少翻,静心丹也吃得勤,又在那幻阴草地里磨了半月。
虽及不上老爹,但若论起这年纪里的同辈人,也好歹算得上一桩“沉稳”。
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便没再犹豫。
朝同行几人一抱拳,笑得温和,又不甚郑重,便自顾撩了布幔,迈步而入。
布幔一掀,寒意便扑了个满怀。
眩晕也来了,仿佛忽然换了天地,脚底轻飘飘的。
姜亮却不慌,呼吸一调,脚步一沉,筋骨绷紧如弓,心念凝如铁。
寒意碰上他,像扑了堵墙,晃了晃,又被慢慢推了回去。
眩晕也只是拂了拂皮毛,便再难近他心神。
待眼前景象稍定,才看清这条小道的真面目。
路不算窄,却颇为幽深。
每隔数丈,便置一陶盆。
里头种的草,通体森白,叶片尖瘦,形似枯骨,草心泛着点青灰,正吐着丝丝寒气。
姜亮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幻阴草。
这东西,他熟得很。
眼下这些草,不论年份还是数目,都比他自家那一畦菜园子里差得远了。
这等阵仗,对他而言,只算得上是温习旧课。
但对未修过性的寻常人,却是实打实的挑战。
姜亮一步步往前走,心里却已将这条小道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并非众人口中的权贵捷径。
这布幔之下,藏着的是另一重筛选。
专为筛选修性的苗子。
能从这里走过去的,大致也就两类人。
一类是性命双修,年纪轻轻便把气血与心神都练到一处,那是有底蕴、有本事的。
另一类就更稀罕了。
未修先稳,天生心神坚韧,不惧幻象,堪称是修性的异种,老天爷赏饭吃。
这两种人,不管是哪一种,放在州府里,都是上乘的好苗子。
三甲直入,倒也不是破格,而是识货。
想明白这一层,姜亮脚步不免沉了几分。
方才小道口,那几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走得极稳当。
想来也是早早接触过性命双修之道的。
直入三甲,也只能算是进了门。
接下来的比试,怕是未必占得了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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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读者老爷长生不死,夜夜笙歌!
第58章 胜在一静
姜亮缓步踏出布幔,那点阴寒与眩晕,早被他心神封死,连个浪花都没翻起。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不是演武场,而是一处幽静小院。
院里人不多,寥寥几位,皆是先他一步走了这条小道的少年郎。
个个衣衫笔挺,玉带束腰,谈吐之间带着股子清贵之气,三三两两围着低声交谈。
姜亮一踏进来,众人目光便齐刷刷扫了过来。
那眼神,倒不咄咄逼人,却也透着几分揣度。
像是平日里见惯了圈里人,突然瞧见个陌生面孔,倒要猜一猜是哪路出身,怎的这些年都未打过照面。
不过眼下还在选拔场上,谁也没急着上前攀谈。
姜亮也乐得清净,只抬眼往外头瞧了瞧。
透过那道掩着藤枝的院墙缝隙,能看见演武场上人头攒动,一众考生在骄阳下挣命。
有人抬着沉石锁,脖子上青筋绷得如绳;
有人走那梅花桩,一步三晃,汗珠直滚;
也有在练拳走刀的,动作虽快,眼神却藏不住慌。
这边小院里却清风徐徐,落叶无声,一静一动间,自成天地。
姜亮挑了处角落,背靠着墙根坐下,闭目调息,心气沉稳。
日头爬过中天,热浪扑人,演武场上的初筛才算熬到了个头。
外头那批从大道闯出来的佼佼者,总算被领了进来,与这间清静小院里的“走小道”诸人会合。
这一批人,一个个汗湿衣背,身上带着股烈火烘炉里炼出来的热气,脚步都透着沉。
目光扫过院中这些神色从容、衣角不乱的世家子弟,眼里一半是过关的自得,一半却藏着火头。
像是被硬打磨过的刀刃,亮,也狠。
人群中,那位洪都教也跟着进来了。
身形干练,眼光如电,一踏进院门便四下张望,似是在找谁。
片刻后,视线定住在角落那人身上。
姜亮。
仍旧闭目靠墙而坐,神色安宁。
洪都教瞧见他,眼神便是一顿,眉梢微挑,脸上掠过一丝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