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如山鬼出笼,疯魔一般。
可惜血性抵不过军阵,蛮勇敌不了军纪。
刀盾阵列一列列推上去,前排未倒,后排已至,刀枪如潮,步步紧逼。
鬼髻部眼见抵不住,那帮巫师也坐不住了。
披羽戴骨,口念咒语,欲起妖风鬼雾、逆转乾坤。
可高地四周,早有天师道诸道士列阵以待。
八卦方位、符剑掐诀、法坛供香,排得森森严严。
冲虚真人立于阵眼,一身青袍飘然,拂尘一抖,清光如雨,从天而降,劈头砸下。
这些巫师平日里再会装神弄鬼,这一刻也尽数露了底。
咒未成,术已破;术未成,人先死。
有的被符火点中,身如油浇,扑地翻滚,惨叫连连;
有的还未张口,便被铁枪刺透心口,血花炸开,溅得满脸都是。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刀落人倒,如割稻草。
天光尚亮,寨门已破,火舌直冲屋脊,呛得人眼酸鼻涩。
凡是还能提刀举棒的,眼下都已躺进了山风里,血未冷,魂已飘。
寨中只剩些老弱妇孺,哭嚎声断断续续。
寨破之后,兵卒如退潮奔涌,呼喝震天。
一时间山谷轰响,脚步尘扬,像是压了一路的怒火与委屈,全叫这山寨给顶了出来。
而那一众天师道的青袍道人,却早早退回了山坳口。
自始至终,连寨门都未踏进一步。
或是嫌这山寨粗陋,腥气扑鼻,污了他们的仙道清修。
又或是真人心善,眼不忍见这等屠戮场面。
马长风仍立在寨门前,披甲未解,眉目沉凝,身如标枪,动也不动。
唇边动了动,许是想请道人再施法一探,省得还有余孽藏匿。
可念头才起,便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只冷声道了句:
“不得擅入,清点尸首,收敛战死者。其余听令,寨外列营,原地整顿。”
至于寨中这上万口老弱妇孺,是杀是放,只字未提。
这等事,不是他一介都尉该决的章程。
姜亮未随主力入寨,斥候本职,不必去砍人头,也不必去掩尸骨。
只是跟着队正,在山寨外围一带巡着,防残敌、探余孽。
山风拂过,吹不净血气。
前方一片废墟杂木之间,露出间石板屋,屋矮墙斜,模样极不起眼。
姜亮原本随众前行,脚步却在那屋前顿了一顿。
不知怎的,心头忽然一滞。
没吭声,只静静立住,眼皮底下风过不惊,心神却如池水投石,悄悄荡开圈涟漪。
那屋里,有气息。
藏得极深,却躲不过心神沉定下的感知。
一道道呼吸压得极低,不是害怕发抖那种急促,也不是重伤临死的断续。
反倒像是……早已守在那儿,屏了气息,等了很久。
气息里带着些热,些许躁,还有一星半点,像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姜亮心头猛地一跳,汗毛齐齐倒竖。
正想低声提醒队正,却在话出口前,生生被截断。
寨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响。
细长尖利,轻轻一挑,刺得人耳膜微涨,牙根发酸。
紧接着,四面八方皆起回响。
哨声一波紧接一波,不急不徐,却绕耳不散,叫人莫名心悸。
下一瞬,原本渐归沉寂的山寨,忽地乱了。
不是冲锋,也不是奔逃。
而是……自戕。
姜亮站在那石板屋前,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但那几道气息,却猛然炸开。
呼吸忽急,带着压抑许久的亢奋,不是恐惧,而是狂热。
整个寨子,亦随之陷入诡异的沉默。
没有尖叫,没有哀嚎,唯有一种令人牙根发痒的、钝重的动静,在寨中悄然回响。
骨刃破皮,刀锋入胸。
不是混战,也非谋杀。
万余条命,在同一刻,亲手割裂了自己的血肉。
血腥味起得极快,扑面而来,直叫人胸口发闷。
石板屋下,已然见红。
起初只几缕细线,蜿蜒如丝,悄无声息地淌出屋角。
可转瞬之间,那红便成了股,一条连着一条,顺着寨中坡势,缓缓流向谷底的低洼处。
未几,几乎满寨尽染。
近万口人,在同一声哨响下,齐齐送了命。
既无声响,也无挣扎,整齐得像练兵,安静得叫人背脊生凉。
姜亮站在风口,虽未亲眼目睹,单凭气息与气味,已觉心头发冷,后脊生汗。
几个斥候全都瞪着那血线,一动不动,脸色青白,像是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地,而是一张伸不尽的鬼脸。
这寨子,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血水越涌越多,从各家各户奔流而出,沿着寨中古旧的石沟、凹槽、裂缝交汇。
像是早已布好的线,正一点点勾出一副阵图。
血阵缓缓成形,隐隐透着种古怪的气机。
血腥气不再单调,而是多了几分腐气、燥气。
风吹不散,光照不退。
天边最后那一线残阳,明明偏暖,此刻也仿佛被熏成了暗红。
挂在山脊上,一动不动,像极了悬着的血眼。
四周山坳,不知何时起了雾。
不是先前那种寒气森森、影影绰绰的灰雾。
而是血雾。
红得发黑,浓得欲滴,一缕缕升腾,转眼间,整座山坳便被吞了个严实。
天师道的青衣道人离得最近,乍见此景,脸色当即一变,眼底闪过骇意。
当即本能起身,拂尘一展,清气微泛,便要退走。
可这一回,那平日里驱邪破煞、呼风唤雷的道门清光,竟无声无息地被吞了个干净。
不炸,不响,连个涟漪都未起。
雾中似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指甲尖利,衣袖冰冷,从四面八方探来。
将他们衣角、拂尘、发冠死死拉住,往血雾里扯。
十几道人皆是修行多年的高功,脚下却禁不住踉跄连退。
第87章 一棍破万法
山坳四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间,竟浮出一片人影。
一眼望去,黑压压地铺了半圈,宛如山雾中现出鬼影。
全是鬼髻部的族人。
脸上涂着红黑油彩,宛若鬼神附身,眼中燃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列阵在血雾边缘,押着一队队人往山上赶。
那些人衣衫褴褛,衣衫破烂,神色惶惶。
远远一瞧,都是中原面孔,多半是先前被掳去的村民。
此刻一排排被架着脖子,压着跪在地上,像是等着上贡的牲口。
骨刀举起,落下。
没有号叫,没有挣扎,只一蓬温热的血,扑在地上。
血水沿石坡渗透而下,沾了尘泥,染了草根,在地面牵成一道一道细红的脉络。
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着,缓缓汇入山坳中心,那口古老血阵之中。
四周雾气翻涌,似有风起,却听不见声。
血色愈浓,天边那一点残阳原本挂在半空,也终于被这片浓雾吞了进去。
只余天光一片沉红,沉沉地压在头顶。
一名瘦高道人本立于阵后,自入山坳以来,始终神情淡漠,眉目如古井无波。
可此刻一见血祭开场,竟也再难维持那份道门清寂。
眼中光一凝,似有怒火腾起。
拂尘轻抖,符光倏然飞起,周身道袍鼓荡,竟隐有雷鸣风动之势,分明是动了真火。
不待同门出声,他已一步踏出,足下生风,身形如电,直取山坳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