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几位老猎户,前来自请轮值放哨。
古今帮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各自归家歇息。
姜义倒不觉困,回到家后,先将院门虚掩,进屋看看妻女。
屋里暖烘烘的,小丫头姜曦正坐在炕沿上,腮帮子鼓得老高。
见着父兄进门,先没说话,后却啪地一声一拍膝盖,跳脚道:
“打架不带我这个副帮主,是何规矩!”
说着还抬手比划了几下,拳头挥得虎虎生风,架势十足,就是个头矮了点。
姜明在旁褪下带血的衣衫,一边慢条斯理回她:
“这回出手的,都是满了十二的帮众。你虽是副帮主,可规矩写得明白,年岁未到,自然要守家。”
小姑娘不服气,哼了一声,索性抱膝坐回炕角,不吭声了。
姜义却懒得理这对兄妹,只是坐下身来,轻轻拍着柳秀莲的背,语声低缓:
“都安然无事,你呀,就莫胡思乱想了。”
柳秀莲一夜未眠,这会儿总算见人齐整归来,心头一松,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靠在他怀里,被他一揽,没挣开,也没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天光转午,阳气渐足。
那帮小子们歇得一阵,又跟窝里翻醒的狼崽子似的,呼啦啦蹿到了学堂前空地上。
嘻嘻哈哈,扯着嗓子分赏战利品,仿佛昨夜那场夜袭不过是走个过场。
昨夜宰下的,可不是寻常的山货。
一个个骨骼嶙峋、气血粗重,身上还沾着些灵性道行。
比起那林子里的山鹿山獐,自是凶得多,也补得多。
对正打熬筋骨的古今帮小子们来说,正是一等一的宝货。
再加上前阵子姜家二郎大婚,回礼一包不俗的药材,如今倒也派了上用场。
药材一抓,兽肉一剁,柴火一旺,锅盖一掀,立时便是浓汤翻滚、香气扑鼻。
实打实一锅大补汤水,叫人光是闻着都要吞口水。
姜明大手一挥,论功行赏,分得干脆。
他自个却半点没要,连根骨头渣都没留,惹得姜曦在旁头直撇嘴。
天还未黑,村子里便飘起一阵阵香气,肉香里带着几分药意,浓得恰到好处。
古今帮的小子们补得脸颊通红,嗓门也跟着涨了几分,嚷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响,仿佛一口气都能顶天。
姜家饭桌倒是依旧素净,黄精粥、灵鸡蛋,两碟清炒的药苗尖子,色清味淡。
真论滋补,未必比不得那锅妖兽浓汤,反倒更对路几分。
只是姜曦哪管这个。
三两口将那枚灵鸡蛋吞得干净,袖口一抹嘴角,便端了碗筷往外走,口中还振振有词:
“副帮主要巡岗,得挨家挨户看望伤员去。”
屋里众人被她噔噔几步跑出去的脚步声闹得一乐,却也没人拦。
饭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还未黑尽,院外山道上已有几道人影,循着暮色缓缓而来。
脚步里带着风尘,行止间却透出几分郑重。
走近了,正是刘家庄子一行人。
前头是刘庄主,身后跟着刘子安与两个仆从,衣角尚带着草叶,脚下还沾了露水泥痕。
姜义眼角一扫,便知他们是一回村就径直赶了来的。
当即迎上前,拱了拱手,吩咐柳秀莲烧水备茶。
本想着寒暄几句,问声安否。
却不想,那刘庄主未待他开口,便领着自家人对他一揖,拱手至地,言辞郑重得紧:
“多谢姜兄出手,救得两界村上下性命。”
姜义闻言,神色未动,心头却是微惑。
两界村自家事自家担,刘家庄主虽素来来往勤切,毕竟是村外人氏。
怎的倒像他成了外人,这头却来谢起恩情了?
可这话他终究没出口。
只是淡淡一笑,脚步略一偏,轻轻避开那份郑重,又不着痕迹地一引,领着几人往院中去了。
入得正屋,落座斟茶,灯火照人,气息也缓了几分。
姜义执壶倒水,杯沿腾着热气,这才随口问了句:
“几日不见,听贵庄人说,庄主似是遇上了些困处?”
刘庄主闻言,眉头微动,旋即叹了口气,苦笑道:“难处是有的,只怕还是自个儿莽撞惹来的。”
他说着放下茶盏,索性也不藏掖,言语倒颇为坦然:
“前几日巡山入了深岭,听得林中传来一阵断续人声,似有微弱呼救。刘某一时心急,便循声追了进去。”
说到此处,语声顿了一顿,眼中神色微敛,低低道:
“谁知这一追,竟在林子里同三头凶物缠斗了数日。你来我往,好不狼狈。”
“结果到头来,才发觉所谓呼救,只是一只通了些灵性的白狐,学了几声人语,在林中作怪引人。”
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涩意:“刘某这才知是中计了,急急折返,却已误了时辰。”
“若非姜兄你先一步布下守备,将那群畜生挡在村外……昨夜这一遭,只怕血流成河,我也得沦为罪人。”
说着,他起身拱手,再次郑重一礼,神色间诚意十足,却不显做作。
第107章 扩种寒草,卖卦先生
姜义只是微一抬手,避开那一揖,语气淡淡,却不失分寸:
“庄主心怀赤诚,闻声赴救,肯为素不相识之人犯险,这世道里,哪能多得几位?”
“至于那妖狐之计……也不过是善念落在了歹处,被那畜生拿来当了诱饵。若因此便疑起了自个的本心,反倒是中了它的算计。”
刘庄主闻言,只笑笑,神色谦然。
道是家中祖训一条,传了几代人了,说不上什么恩德,更不值一夸。
语锋至此,却忽然一转,面上那份笑意缓缓敛去,语气也沉了几分,带了点不易察的郑重:
“姜兄,不知能否……再划些地,多种些幻阴草?”
姜义闻声,眉目未动,也不急着接口,只略略一顿,静等他把话说全。
刘庄主轻叹口气,手指摩着膝上布料,像是试着把话揉细了些再开口:
“那山岭里的东西,这些年越发难缠了。模样还是畜生,行事却越来越有些‘人气’,狡诈、缠人,还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邪劲。”
“有时候甚至觉得,它们像是学着什么来着……招式、脚步、藏气断息的法子,一样不缺。”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只觉一日比一日厉害。”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浮上一层倦意,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
“眼下还算压得住,可谁知道下回,是不是又要叫那畜生引了个空套?一步走岔了,怕就不是小祸。”
他顿了顿,语气轻了些,却字字带着笃定:
“所以……那部《坐忘论》,我打算也一并传出去。”
“若能借幻阴草炼心之效,再配上几颗静心丹,也不求人人皆成高手,只盼村里能多几个沉得住气的。”
“哪怕只是多防住一分,终归是好过眼下这般提心吊胆。”
这一番话说得不重,倒像是压在心头多日,翻来覆去,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姜义听着,面上却无多少起伏,只顺手替他斟了一盏茶。
袖口一收,轻吹浮沫,淡淡问了句:
“刘庄主祖上世代镇守山野,护得这方人畜无忧,先前怎的就未曾动念,把这些招式法门,也传与村人几分?”
语声不高,可话却问得不轻,直来直去。
刘庄主闻言,神情微顿,旋即苦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懊悔,缓缓摇了摇头,道:
“说来惭愧。祖上在这山头扎了根,百来年风调雨顺,便觉这山林也不过如此,那些妖兽不过野物成精,翻不出风浪。久而久之,这防人之心倒淡了几分。”
“轮到我这代,才知是顺日子过久了,竟出了这等岔子。”
他说着,语声便低了下去,目光落在案上那盏茶灯上。
火苗微晃,影影绰绰,似也晃着他心头一丝愧色。
“也怪我能耐不济,镇不住局势。只怕那林子里头的畜生,早瞧出破绽,今儿钻个缝,明儿就该掀屋揭瓦。”
“如今,也只好将那压箱底的功法翻出来,算不得什么襟怀广阔,只盼村里人能多上几分底子,真出了事,也不至于连个挡头的都没有。”
姜义静静听着,心头却已泛起暗流。
这事说来,怨不得刘庄主。
并非他守得不勤,而是这山林近年起了风,暗处的东西也不似往昔了。
模样是兽,气却不纯,血腥煞重,行迹诡秘。
偏又步步试探,像是人心钻了畜生皮里头,带着谋算地潜着来。
少了野物的直冲猛扑,却添了几分城府与阴狠,叫人防也不是,攻也不是。
而若真如记忆所示,那林深处的东西,日后气候还远不止此。
等到将来大势一起,光靠几人死守山口,只怕还真是独木难支。
他念及此处,便不再多话,只点了点头,动作轻,却已是允了。
刘庄主见他应下,眉头顿时舒展开些,拱手连连称谢,口中道:
“收购之事,价银仍照旧,断不叫姜兄吃亏。”
姜义却只是摆摆手,茶盏一转,语气也松了几分:“这话就见外了。”
“说是为你我两家,其实落到底,是为村里寻个长稳的去处。”
“姜某既在此山住着,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一句话说得平平,却叫人无话可驳。
两人又推让了几句,终是议定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