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履道人直看到小娃娃拐进偏房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再一捋须,觉得胡须已经颇为扎手,索性并指一削。
只是几息过后,堂内的杂毛老道便就换成了一玉质金相的中年修士。
屋中众人皆有惊色,说来也是稀奇,过去只是胡须杂乱罢了,竟也能将黑履道人这剑眉星目、面如徐工的模样掩盖得这般好。
康大掌门这心里头情不自禁的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一旁随侍的野瑶玲更是瞪大了眼睛,差点便惊呼出声来:“本以为长辈之中,便要数蒋师叔与师父最为俊美,不想师叔祖竟还要”
“发愣个什么?”黑履道人禁不住堂内众人都将目光投在其身上,颇不自在,只轻喝一声:“无事便都散了吧,大宝你跟我来。”
“诶!”康大宝当即应道,侧身再与孙嬷嬷交待言道:“嬷嬷稍待,晚辈先去听师叔教诲。”
走前还与袁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自来着几个师兄弟一起招待起了刚从宣威城来的一众贵客。
黑履道人与康大宝一道行到了掌门云房,前者收起了刚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与康大宝自不消客套,直截了当便将山公的嘱托一字不差地转述了出来。
“唔,不瞒师叔说。别的方面小子还稍可自谦,但这云角州内,当真无有几家辖下的凡人能比我家的过得好。论起这体恤凡人一事,师侄我可实难再找到标杆了。”
黑履道人并不反驳,点头言道:“我晓得你做得好,只是此后,平戎县的凡人都需上点心才是。你好歹是个县尊嘛,不要只着眼于自己家中这点儿瓶瓶罐罐。”
康大宝听后只是点头,黑履师叔难得提个要求,只是不能拖沓的。
便听其答应过后恭声应道:“这些日子便定好章程,吩咐下去做。只是动作太大,县中僚佐,恐生事端。”
“你自去管,不要跟我讲这些!”黑履道人一提眉毛,一锤定音,康大掌门自是不能再谈半点条件。
黑履道人还又交待一番:“这些年修行莫要落下,几年之后,还要随我去个地方。本事够了是场造化、手段不济便是杀劫。”
康大宝听得心头一凛,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哪怕听得这般凶险,心中也没有半点拒绝缩头的意思。只是将脸上那嬉笑脸色倏地敛了下去,俛首称是。
黑履道人正待要走,康大宝跟着又提一句:“秦道兄言他在碧蛤洞府外恭候师叔。”
中年美男蹙起了眉头,再开口时语气拔高了些:“怎么,你也对韩城有些意思?”
“师叔莫要误会,小子只是个传话的,可什么意思都无。”康大掌门瞬时骇得连连摇头,黑履道人却是冷哼一声,自顾自的走出了康大宝的掌门云房。
“早说过了,这事多半难成!”黑履道人才走,康大掌门心中不禁为秦苏弗捏了把汗。
跟着自己也离开云房,往宗门大堂行去。孙嬷嬷还在那里等着呢,她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自是不好请进康大掌门的卧房中来。
屏退左右,孙嬷嬷将费司马要与康大宝言的话简明扼要讲过,见得后者面色琢磨不透,便想着再加把火:“仆妇进入歙山堂做事已近百年,能得主君如此信重的后辈,还只见了姑爷一人。”
康大宝嘴上自谦几句,心中却也没有半点自得,暗地腹诽一句:“怕是你这老妇见得少了些。”
康大掌门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自不会被孙嬷嬷的几句吹捧之言拿住。
念想着谋划一番的白沙县各家落了空,便得了平、斤二县,与之相比,也还是要差上一截。
毕竟白沙县的各家都是依附两仪宗的逆从,为保香火道统,短时间内只能任人鱼肉;被费司马划到平戎县的京畿诸家却是不然,凭着重明宗如今的实力,能不能压得服这些伯爷乡党都还两说。
只是若真得了那“便宜行事”的名头下来,两县的人力物力几乎便可任康大掌门予取予夺,这对重明宗整体实力不无小补。
至少此后再遇上似攻伐老牛山这样的恶仗,康大宝便可以重明掌门的身份征调各家了。
有了他们做炮灰,便不消让蒯家、陆家这样的心腹势力上阵,也好稳固己方的基本盘。
说起来岳檩却也是个舍得的,搭了人情、灵石,好容易才将白沙县占下来。为了削弱京畿来人,竟将这块膏腴全盘赠给了郑家。
如此一来,便是费司马和朱彤两人都指摘不出半点错。便是心底里头骂得再如何难听,面上也得赞一声岳家高义。
不过有云威郑家入驻老牛山挡住两仪宗组织来的下一波兵锋,对于康大掌门的重明宗而言,却也是个好事情。
正如费司马所料,现今康大宝最想做的事情,便是休养生息。
本来重明宗此前就稍有兴盛之象,筑基连出、产业兴旺。如今费疏荷更是带着大把人才、资粮来援。
只要勤修内功,催着门人弟子们将修为尽快赶上来,那么靠着尚算充裕的筑基灵物,再出一名筑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届时一门三筑基,便才算真的坐稳了筑基门户这一位置,不遭大变,足能守得住二三百年富贵。
这却是如单家、马家那样风雨飘摇的人家万万艳羡不来的了。
孙嬷嬷从未想过她的三言两语便能将康大宝打动,只是她是受了嘱托而来,有些场面话,不得不说罢了。
此时见得后者的目中无有半点欣喜之色,孙嬷嬷便晓得自己的说辞怕是落了下乘,心道:“姑爷却不似一般的敦本务实,半点自矜都无,真与那些老家伙是一般心性。”
孙嬷嬷想到此处,便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收了下去,照直言道:“主君说,月内两县的入品官员便会陆续返回州廷等待任用,还请姑爷早些将接任人选呈到刺史府去。朱刺史那边,定是一路畅通。”
“好,辛苦嬷嬷了。”康大宝眉眼微抬,轻点下头。莫看只是这么短短几句话,这事情还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将孙嬷嬷送了出去,康大掌门暂时甩脱了满头愁绪,正待去寻娇妻美妾说说话。便见近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的叶正文,居然朝着自己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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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掌门云房真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莫摆脸色了,放心吧,耽误不得你去打桩的。”叶正文看着对面的康大掌门摆着臭脸,颇为好笑。
“什么话!我是去看懿哥儿的。也倒不是耽误我了,只是今日谈了好几场,有些乏了。”康大宝强作正色,摇了摇头,问道:“是有何事?”
“无甚大事,”叶正文脸上带着浅笑,继而言道:“正在筹备筑基了,想要用善功在掌门处求份资粮。”
“哦?你这混账已经练气九层了?”康大掌门当即运起法目一扫,便见叶正文确已突破,脸上不禁添上些喜色出来。
只是他这嘴角才将将翘起,脑海中又响起来了匡琉亭之前派来的医官所述。
康大宝倏地换了副脸色,正待要问,那头的叶正文却已默契地答了出来:“上次恶战的伤势未好,休养了这些日子,我也能感受得出来,多半是难好了的。”
“伤势未好,也能得突破,你是?”
叶正文这当事人看起来要比康大掌门轻松许多,当即解释说道:“我好歹也是江家长女婿,得了江家崩乱后的小半资产。纵比不得掌门你,但也是有些资粮的。”
康大宝疑虑尽去、继而问道:“戊土玄灵晶?”
叶正文点点头,随即言道:“筑基丹要五万善功,我可凑不齐。便是凑齐了,蒋师弟处,也未必愿意换。”
康大掌门手中还有一颗上品筑基丹的事情,便只有黑履道人、袁晋、蒋青仨人晓得。即便此时叶正文将要筑基,康大宝却也不想将这消息告诉前者。
这枚上品筑基丹他是想留给袁晋的,后者近来修行《白猿经》虽然顺畅无碍,可对于其走火入魔那一幕康大掌门却是半点没忘,不留给他,实难放心。
可想着叶正文缺了一眼,又有旧伤,自己这老友筑基的概率定然不大,心头又有些纠结起来。
叶正文却是会错了意,反还白了康大宝一眼,开口道:“放心吧,我凑得出善功的。”
在云角州,一枚筑基丹的售价大抵在八到十万灵石之间。康大宝拿给蒋青那枚,以六折算,计价五万善功。
而戊土玄灵晶这般仅在筑基丹下的再次一等的筑基灵物,售价便一般要在三万灵石左右。按理来讲,可为修士筑基增添一成到一成半的概率不等。
是以康大宝便将它定在一万五千善功左右,虽然远抵不得筑基丹,但这对于寻常练气修士而言,可也能称得上是天文数字了。
“凑不凑得出有什么关系,念在你是门中长老,可以赊的,按九出十三归计便好。”康大宝下意识地反讥一句,叶正文拂手止住,笑声言道:“不消,我可不会让你这扒皮鬼占了好处。”
便见其从储物袋中一枚玉简出来,推到康大宝的面前。
“《鉴泉声论》?”康大掌门轻声念道。
“这是当年婉君的三伯江樰所著的,江家覆灭之后,他去投奔了山公。寄居同修会做供奉的时候,还抽出了许久精力修订、整改。
其身殁前,请托可靠之人交给了我。这些年我亦在这上头下了许多工夫,添了些见解上去。
想来将来若有后辈弟子能将我二人心血都吃透了,于灵鉴一道而言,当是有些前途的,二阶可期。”
叶正文言语起来有些唏嘘,独目中流过一丝哀伤,继而轻声问道:“大掌门,作价几何?”
康大掌门再看这枚玉简,似是也想起来当年在鱼山宝会上头寄卖紫菱的时候了。靠着江樰给自己下的鉴定语,当时可是狠赚了一笔。
这可是门相当重要的传承,可以丰富重明宗的底蕴。
是以听得叶正文问起,康大宝当即答道:“四千。”
叶正文闻言后瘪了瘪嘴,叹了声:“哎,我当年在凌河墟市那典当铺子该兑给你的,你可比我黑心得多!怕是不消半年,能赚座灵矿回来。”
不过他说完也不争辩,又拿出珍惜物什出来。
正如叶正文所说,他的身家在练气修士之中确是相当不菲,数样在寻常筑基眼里头都算珍惜的物什依次拿出,便令得康大掌门盖了拨付灵物的大印。
“你这厮,端得是富呐。”康大宝赞了一声,叶正文轻声笑道:“要不怎么说,我才是江家长女婿呢?!罢了,今日都让你赚了这么多便宜了,那再送你一物吧。”
言过之后,叶正文又取出一物,是块金框黑面的令牌。
上头有只形貌可怖的怪兽,四足双翅、尖牙利爪、无口无舌,上肢贴满了眼睛,下肢长满了耳朵。
“这是哪里的令牌?”
“无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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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无畏楼 岳家招婿
“无畏楼?”
康大宝低声念起,面上显出一丝疑色,却见另一头的叶正文面有自得之色:“哈,这云角州中你康大掌门不晓得的事情还多着哩。”
他倒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言道:“无畏楼是个专营探听买卖的势力,自称‘无所不知、无有所畏’。
非止在云角州耕耘许久,便是在整个山南道,都是数一数二的情报组织。相传只要给得起价钱,他们连摘星楼长老的消息都能弄来。
其内等级森严,除了金丹楼主以外,还有廿六素衣执事,各负责一州之地。素衣执事下头,还有麻衣弟子、灰衣帮闲,做的都是贩卖消息的营生。
听起来门人弟子不少,但互相之间却并无太多联系,这上下之间,从来都是单线联系。来往之际,只以灵石灵材说话,从没有半分私谊可言。
婉君曾祖从前即是云角州为数不多的几个麻衣弟子之一,但传到我那泰山那代,便已未能通过素衣执事的考察,只能承得灰衣帮闲之位。
不过江家秉着这个身份,买卖消息之余,也能为行商提供不少方便,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只是江家败落在遭遇黑鬼匪过后家中精锐尽失、元气大伤,以致败落太快,我家泰山弥留之际,环顾家中后辈,连个成器的人物都寻不出来。
是以他才令得我掌令牌,等候麻衣弟子传召,替江家承袭着这灰衣帮闲的位置。我那情报探听的买卖,也是因此才做得成的。
只是我这上头的麻衣弟子也不怎么看我得起,没有联系过我几回,是以这灰衣帮闲的身份,我也不过是勉励维持着罢了。”
康大宝见得叶正文面上稍有落寞之色,正待要劝慰几句,却听得后者又开口言道:
“江家仅存的两名练气资质心性都差得厉害,所以我让他们带着仅剩的千余江家族人隐姓埋名,分别匿在了两处凡人小镇安生。
本想着若能再出根仙苗,便就带到身边教养,只是未想盼了这些年,竟都未能盼到。”
叶正文言到此处,语气一改,郑重言道:
“老康,筑基一事,照实说来,我把握不大。若有个什么,江家族人,还请你多照看。这灰衣帮闲的位置,也还请你先做着,待将来江家人再出来个成器的了,便传回给他们。
现在咱们重明宗声势已起,你先凭着这令牌探听消息。将来麻衣弟子传召你时再行考验,多半会将你举荐到素衣执事上头去,若重回麻衣弟子,定要再多上许多方便。
只是需切记这令牌不可无人执掌,上面的麻衣弟子传召三次若无人应,这上头的禁制便会自毁,令牌也会跌为凡物。”
康大掌门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令牌,先不回叶正文的话,反轻声问道:“若是把握不大,不妨再等等吧,你今年还未到花甲,等得起的。”
叶正文自听得出老友语气中的忧心忡忡,自己脸上却是又多了一分翛然,淡笑言道:
“等不起了,等得越久,心中越怕。若是再将心头这点儿锐气失了,怕是连仅握在手头的这几分成算都要攥不住了。”
叶正文叹了口气,转向康大宝沉声言道:“你我兄弟,相识于微末。当其时你是三人小派之长,我为无根散修之徒,一路扶持、自此结为刎颈之交,奈何又出来了婉君”
见得康大宝听到婉君之名,目中闪过一丝柔光出来。叶正文摇头一阵,继而喃喃念道:“我又如何不晓得,当年若是你愿意舍了这劳什子宗门掌门之位,选了入赘江家那条路.”
“那依着你在经营赀货上头的厉害,那江家长女婿的位置怎么会落在我这孑然一身的庸碌之人身上。若那样,婉君或许也不消亲自出门行商,更不会陨在火龙老贼的手里头。以婉君的本意,本该是要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