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费疏荷的凝视之下,她二人还是低着头盈盈拜道,未见敢有丝毫反复之心。
二女抬头时候,见得端庄典雅的费疏荷俨然一副当家大妇模样,虽还是练气之身,但对于两名筑基真修,却连半点惧怕之色都无,反是审视一通。
张清苒与袁夕月心头不由生起些愤懑之意,但这当家大妇之前所言,却又一直回荡在脑海里头。
“你孤苦无依,又身俱香岚之体,莫以为离了袁丰便就安然无恙了,这消息哪里瞒得住外人?这外头的李丰、张丰早就晓得了。你现在要走,便如小儿持金于闹市,你真能护得住自己么?
或者说,你自忖之后能落到个比我这傻郎君还宅心仁厚的人手里?你扪心问一问自己,这世上你还能寻得出来第二个,善用混一妙结法却不坏你根基的么?”
——
“你修行佛母明妃道这般久,当真不晓得这释修秘法有何弊端么?漫说那护寺堪布要你不要,便是真成了随侍明妃,自此可以侍奉明王,成就金丹。
但往后数百年都要被锁在那枯寂无人的雪域大寺里头,做一任人施为的器物,你当真甘愿么?
那高山魔窟里头还有那么多的佛爷,悖逆人伦、交换明妃在他们眼中又本就是风雅之事,你伺候得过来么?届时你这金丹上修做起来,又有个什么滋味儿可言?”
费家贵女这言语虽轻,却字字诛心,令得二女面色变换一阵。
不过费疏荷却不理她们,只是又补了一句:“更何况,我费疏荷嫁的男人,你们又凭什么看不上?”
话音刚落,费疏荷手中鲜亮夺目的法器瞬时亮了起来,将本就洁白无瑕的二女照得浑如玉人。是要香消玉殒,还是跟着锦衣玉食,这决断却不好不下了。
“邦邦”直到端坐中央的大妇轻叩桌案,二女方才从回忆中清醒。
这时候萍儿、玉儿端茶过来,二女纠结一阵,赧然接过。莲步轻移,走到了费疏荷的面前,整衣敛容,俛首奉茶。
眼睁睁看着费疏荷将二女的进门茶喝过了,康大宝心头不由慨叹自家正妻手段得了。
“倒是好事,后宅清净,也能少了许多牵扯。”
不过正经过后,康大掌门的心头也免不得夹杂起来些别的颜色。其虽仍保持着目不斜视,但却已经开始肖想,下一次玩耍能不能加上霍樱一起了。
————宣威城
“呼,许久未来宣威城了。”费疏荷概叹一声,面上倒是无什么喜色。
毕竟比起颍州那等富庶之地而言,宣威城这云角州一等一的繁华大邑,也无甚值得费家嫡女感兴趣的。
但是能回趟娘家,见到亲如父母的伯父婶婶,她总还是令人高兴的。
康大宝夫妇他们这一次回来算得上是轻车简从,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之外,也只有孙嬷嬷和玉儿、萍儿两个费疏荷的贴身侍婢随侍左右。
按照计划他们先去戚家拜访。
这一回不同于以往都是戚多罗那张獐头鼠目的老脸相迎,康大宝携妻登门的时候,是由才将筑基的戚师傅亲迎出来的。
戚不修终于筑成道基,样貌也维持了服用长青藤过后的那般年轻模样。
但纵是收下了费疏荷特意备下的厚礼,他面上也只有生硬的笑容,全然没了往日里头那副贪夫徇财的模样。
康大宝似能从其目中看到一丝散不去的浑浊苍老,便连他的后背,好像都比从前又佝偻了一分。
想来遭了唯一一名灵根子勾结外人,谋害发妻一事,却是给这老修心上重重地划了一刀。手刃亲子、晚年丧子,却又是给在伤口原处再划了一刀。
如此际遇,倒是令人不得不跟着嗟叹一声。
“内子正在闭关中,戚某已去了信符,劳烦几位道友稍加等待。”戚不修才说完话没多久,都还未来得及与康大宝客套几句,便见得储嫣然面色苍白如雪、步入大堂。
“见过储前辈,”康大掌门拉着费家贵女行礼拜过,便将来意说了出来。
“你小子修为进境倒是不慢,”这美妇人听过之后。先不答康大宝话,反是在夫妇二人身上打量一阵,才开口问道:“从袁丰那儿得来的那枚蟾露桂香应是好用的吧?”
这话说得不算露骨,康大掌门面色不改,就连其身旁的费疏荷,亦是面色如常。
“袁夕月身上担着那般重的干系,你小子都敢采撷,不得了。这底气足是不一样,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储嫣然说话之间,目光便往费疏荷身上转了过去。后者淡笑不语,康大宝则是适时接道:“戚夫人谬赞了,云角州谁不晓得,戚师傅才是最有福气的。”
储嫣然螓首轻摇,显是对康大掌门的吹捧之言并不受用:“我之伤势,要比黑履道友所想还要重上许多,短时间内怕是离不得宣威城,这忙恐帮不得道友了。”
“就这么拒绝了?这戚夫人未免太过不讲情面了些”
康大宝倒是未想过储嫣然会拒绝自己,盖因戚师傅在观山洞中若无有蒋青与自己二人接力相护,早被水兽吞吃,沤成干粪了。
而蛟血林檎和磨剑石只算得上是报酬,但储嫣然却是实打实的欠下了人情的。是以于情于理,她储嫣然都该帮这个忙才对。
这道理浅显得很,费疏荷眉宇间倏地生出来些不喜,康大宝却忙出声言道:“这却是晚辈唐突了,叨扰前辈疗伤休养,确是是罪过。”
美妇人将费疏荷的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好笑,未再多理,从袖中抽出一枚玉简,继而言道:
“你那师弟能用巧思别出心裁想出来琉璃宝树的培育之法,是个可堪造就的。先将我这部灵植手札带回去,再将那部所谓月蕨的培育之法交给我,我会在你们离开宣威城之前将其简化、改良。
纵算回去之后,你师弟一时之间还学不会,但只要照着我的手札多学、多想、多错、多练,以他的本事,种出来寻常二阶下品灵植,当是不难的。”
“前辈厚爱,晚辈愧领了。”康大掌门又怎么会有不要的道理,他小心接过手中,心中慨叹:
“倒是未想过戚夫人出手会如此阔绰,这可是二阶极品稼师的灵植手札,一门可以丰满宗门底蕴的传承技艺!”
“嗯,不修你好生招待下二位道友,我伤势未好,便先失陪了。”美妇人客气一声,临走前深深看过费疏荷一眼,飘然离去。
储嫣然走后,戚不修要设宴请酒,康大宝拿山公出来做借口推脱一阵,执意要走,前者心头有事,也未强留,便送康大宝一行出了戚宅。
戚不修低着脑袋,没有回到大堂,而是入了储嫣然闭关的静室,然后出声问道:“夫人准备好了吗?”
这丰腴有致的美妇人此时哪还有什么重伤模样,听了戚师傅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看了后者一眼过后,才收了深情款款的眼神,轻声道:
“结金丹的药性我已辨清,加上之前做的准备。此次结丹,我当有四成把握了。”
“四成.”戚师傅低喃一阵,便听得储嫣然清脆的声音入耳:“善缘我已替你铺好了,若我万一有个你便去投康小子吧,他前程不差、兼有妻族助力,更难得的是还有情义,当不会错的。”
“嫣然,我.”戚不修急声念道。
“不消说了,我又何尝不晓得你的心意?”美妇人妩媚一笑,抢过话来:“放宽心,虽然中品金丹肖想不得,但成一下品金丹当难不住我的。”
储嫣然语中难掩失落,只自语低喃一阵:“也不晓得上品金丹,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
出了戚宅,康大宝夫妇二人便转道往典库史官寺行去。山公自上次与袁不文交战过后,身体境况便大不如前,一直深居简出在此处养伤。
门子接过康大掌门打赏的碎灵子,毕恭毕敬地将夫妇二人带到了正独自下棋的山公面前。
山公见了康大宝进门,不动声色的将棋盘收起,淡笑言道:“快坐,你们倒是来得不凑巧,秦小子告假跑韩城去了,旬日内都不会回来。你们这次便只有与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了。”
坦然受过夫妇二人的礼,尹山公便看着费疏荷开口赞道:“无愧是费家淑女,康小子是有福气的。”
费家贵女诚心笑道:“多谢山公夸奖。”
康大宝在旁稍有诧异,随即却是笑了出来,迈步上前,将装着生寿丹的玉瓶呈到山公面前。
然而后者的反应,却是出乎了康大掌门预料。
山公一声轻叹:“黑履那小子这又是何必呢?我便是服了也不过白活几年,此丹你还是拿回去吧。”
康大宝自不会应,俛首再拜:“恕小子不能从命。”
山公摇头笑道:“罢了,下次黑履来看我时,便叫他拿回去吧。”
“你们小两口也走吧,疏荷难得回趟娘家,我便不留你们了,费家那里,总要吃得好些。”山公显是心情大好,说话时候语气诙谐,连面上常常挂着的那丝悲苦之色,也都不见,甚是难得。
费疏荷这回本是想留了,但却先被山公堵住了话茬,这便只有带着康大宝往费家行去。
但甫一出了典库史官寺,一行人便觉城内气氛陡然变得喧闹了许多,市面上也有人惊呼起来:“不得了了,刚刚从京畿道来了位金丹上修,刚刚进了宣威城了!”
(在此预祝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顺风顺水发大财!还没进群的朋友们可以进群哦,老白十一点发个小红包吧,感谢大家支持。今天是老白调任班组长组织的首次聚餐,所以不能两更啊,抱歉抱歉。)
第352章 费家宗老
“歙山堂南応拜见宗老。”费南応带着自家正妻,收了平日里头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更没有打算盘,列在宅邸之外,领着费妻朝一个鹤发童颜的紫袍老者恭声拜道。
便是面对费南応这等出色晚辈,这紫袍老者显也有些自矜身份,只淡淡应了声好。直到眼光转到费妻面上时候,这老头方才露出来些笑模样:“侄媳妇倒是在此受苦了。”
“宗老言重了,这边地风貌与京畿一带大不相同,何谈吃苦,是宁月长了见识才是。”韩宁月柔声应道。
“好,不愧是玉坤韩家的嫡女。”紫袍老者面上笑意又浓了一分,心情大好之下,还看向了费南応夫妇身后的一对男女。
“这是疏荷吧?上次见你时候,你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女娃。那时候你父你母还”紫袍老者突地反应过来是言差了,将话一停,但看向费疏荷的目光仍旧柔软非常。
费疏荷款款走出,盈盈一拜:“孙女疏荷,拜见宗老。”
紫袍老者点了点头,视线挪到费疏荷身边的康大掌门的时候,先是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但接着细一打量,目中便就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这小辈倒是未如之前族中人所言的那般不堪。”
饶是如此,紫袍老者却也未有停下来再与这侄孙女婿谈几句的意思。
歙山堂虽因了没有金丹上修坐镇,这百年来只有近十名假丹丹主当家,是以在现今颍州费家各支嫡脉之中地位稍低,并不显眼,但费疏荷的母族可也是不逊于玉坤韩家的仙朝望族。
当年匡琉亭如此不留情面,执意要将费疏荷下嫁一事,惊动的可不止一个歙山堂。毕竟这是降低家品门楣的事情,绝对算不得小。
是以费家上下对于这桩婚事有意见的高修可不算少,便是当家的叶涗老祖都有垂问。
不过费家高修们便算再怎么恼怒,匡琉亭自是没人敢动的。但康大宝的命要不要留,其实费家在内部都不止议过一次。
毕竟一条心跟着匡琉亭挣份前程是一回事,能不能任这位南安伯随手拿捏又是另一回事。
费家高修们关于此事争论不休,到了却还是叶涗老祖出面拍板拿了主意,言了句下不为例,方才令得不晓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外头走了几圈的康大掌门留了性命。
今日也算康大宝运气好,紫袍老者对于此事算是个温和派,若是遇上个对于此事心存芥蒂的费家宗老,前者性命倒是未必不能保下来,但吃一顿苦头肯定是免不了的。
饶是如此,紫袍老者也未舍得给康大掌门一个好脸色,领着几名随扈一道,由费南応亲自迎进了大堂之中。
从颍州族地来了宗老,对于歙山堂这些跋山涉水迁来云角州的费家族人,自是件天大的喜事。
往常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的苦修士都出来拜见。
似费家五爷这般在州廷刺史府挂着户曹掾的场面人物,更是连奉茶这类粗贱事都在抢着做。
康大掌门也是头回见费家摆出来这等大阵仗,不一会儿工夫,这大堂内近五十个座位都已坐满。
随着这些年云角州廷在山南道的根基愈来愈稳,现在费家歙山堂都有小半筑基已经迁徙过来。早已不复当年费司马攻伐一个区区五相门,手头却只有衮石禄一名筑基真修可听调用的窘迫局面了。
按照康大宝身旁的费疏荷解释,此次是歙山堂中大聚,入堂者不分嫡庶,只看修为。是以堂内只要是有一把交椅坐的,皆都是筑基修士。
见得此幕,康大宝不由得有些讶然。
须知道,这不过只是颍州费家一个歙山堂明面上摆出来的部分实力罢了。
便连其家中十名假丹,也都只来了一位,便是坐在紫袍老者宗老下手那名衣着华贵的鹤发老妇。
这老妪身份不一般,乃是费南応的姑奶奶。
当年更是为歙山堂召了一位金丹为婿,不过那位金丹福薄,已经殁了。
但这老妪凭着这层身份和假丹修为,也足以在歙山堂内部维持着超然的地位。
“当年将费司马本要嫁给我的费家庶女放走之事,应该就是她主导的吧?若不然,我那伯岳如此精明的人,又怎么被一群蠢材瞒过去?”
康大宝不是费家人、费疏荷不是筑基真修,是以都没能轮着椅子坐,要按规矩而言倒是没错,二人是该跟着孙嬷嬷站在屋中一角。
不过康大掌门这女婿又非赘婿,亦不是媳妇,而是客人。
费南応既然默许了康大宝这外人参与堂中大聚,那费家便该以礼相待才是。
偌大的一个歙山堂,会差一张给康大掌门放屁股的椅子么?这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不过这显然不是出自费南応的本意,康大宝不甚在意什么面子工夫,是以对这耍小心思的老妇人也无什么怨怼情绪,但是其身侧费疏荷却是在面上生出些不喜出来。
这鹤发老妪本以为自己对康大宝已算得上是客气,毕竟这一无言语折辱、二无轻挑蔑视,最多是使了些手段令后者难堪了些罢了。
至于费疏荷的面子?一个还未筑基的小辈,她还不需要顾忌这许多。但费疏荷却不如此看,须知道这夫妇二人,本就是同气连枝、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