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世伦只咧嘴笑了笑,语中还有些快慰意思:
“不妨事,皮外伤罢了。之前倒是失算了,久未见得宋师弟,不想他晋升真传过后居然这般厉害,这才吃了些暗亏。只是你们这些师弟若想要胜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是还需得再修行些时候才行。”
康昌懿闻言面色一缓,正待要再关心几句,做主裁的蒋青却又催道:“响鼓不用重锤,都说了莫要闲话,快些开始!”
这位冷面师叔宗门小辈里头却是少有人不怕,靳、康二人闻声过后,皆是不敢不听。
蒋青随手发令,康昌懿再未有客气话说,抢先祭出三叉戟的同时也沉声言道:“那师弟今日便要占个便宜,胜之不武了。”
靳世伦未有作答,只是轻笑一声,手中柳叶刀轻舞飞快,不顾这刀身残破,挥舞间几点灵铁碎屑都遭甩脱,就迎着三叉戟直直地撞了上去。
一时间,金铁之声不绝于耳,场中戟光刀芒撞得不亦乐乎、
康昌懿养精蓄锐、气势如虹;靳世伦披伤再战、不落下风,让下头这些已然败擂,围拢相看的弟子们直叹端得是好生热闹、连呼过瘾。
二人这比斗令得门下弟子们看得高兴,上头这些的师门宗长却无有十分认可。
周宜修眉头上蕴着一丝忧色,凑到康大宝身侧直言道:“掌门,这懿哥儿比起世伦,可要差些意思。”
连向来不善斗法的周宜修都能看出些苗头,裴奕自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想了一阵过后,方才继续言道:“是了,仅嫂嫂这些年来用在昌懿身上的资粮,怕是都能栽培出一堆后期修士了。可昌懿竟还拿不下苦战之后只剩下六成实力的世伦,后者那后手都未”
这异样自不消旁人讲,康大掌门也在低声叹道:“这小子功法修行洪阶功法不能算差、手中法器蕴养也费过苦功,算是得力,无非是经历的战阵少了些,比不得世伦经验丰富罢了。”
周宜修这些年倒是见过不少大场面,自诩目力不差,也赞同说道:“嗯,依我看来,怕是不消太久,懿哥儿就要落入下风。”
康大掌门又摇了摇头,只道:
“我早说玉不琢不成器,可内子却舍不得娃娃吃苦。她还振振有词,认为只要修行上来了,这斗法的本事亦是水到渠成。与其在练气时候浪费苦功,还不如早早成一真修来得撇脱。”
甫一听得这事情费疏荷,周宜修说话可就婉转起来了,哪怕他对其中意思并不认可,也改了口风言道:
“费家嫂嫂出身贵家,见识是要比我们强上不少,这话细一琢磨,却也有道理的。”
与周宜修相比,裴奕可要直接许多,他听过康大宝话后仍旧言道:“若是抱着这等想法,怕是要养出个膏粱来。”
“谁说不是呢?”康大掌门听后也叹,“偏她还有话讲,她只说若是高修血裔也要与那不值钱的散修一般,为了点修行资粮拿命相争,那才是没有道理。”
康大宝言过之后,裴奕也是一愣。毕竟平心而论,费疏荷这话倒不是没有道理,连他都有开始反思起来,是不是因了他见识太浅,才看不透这其中道理。
康大掌门见得裴、周二人居然因了这话开始思索起来,当即便就轻咳几声,将二人目光引了过来:
“这当然是没有道理的,练气时候的废物,成了真修不照旧也是废物?若不然,他们歙山堂上一回百五十岁之下的小比,怎么会被我一个外姓人争得了头名?”
这却是康大掌门一生中鲜见的高光时候,两个师弟听得他这般言论,也觉颇有道理。
裴奕心头打好腹稿,又要说些什么,却见得随着康大宝话音方落,擂台上头就已经分出胜负。
但见康昌懿寻得靳世伦破绽,以三叉戟锁住后者柳叶刀。这极品法器当真不俗,哪怕康昌懿灵力要比靳世伦差上许多,却也锁得这杀气腾腾的柳叶刀不得动弹。
然而他心头才稍稍生出一丝得意,场中变化便生。
却见靳世伦居然散了指决,任法器被康昌懿锁住不管,脚步敏捷,好似白猿,如风随影、奔了过来。
“白猿歩?还是二叔改良过的?!”康昌懿未料到靳世伦居然还能以此作为后手,但也未有太过慌乱。
他知道自己修为到底不济,一旦祭出防御法器横在身前、落入后者连攻过后,怕是撑不得太久就要露出破绽,那便正落入了靳世伦的算计。
“那便以攻对攻!”康昌懿打定主意,眼见得靳世伦都已进到了跟前,他才突地抬手一翻,一把短刺疾速扑出,瞄向的正是靳世伦眉心要害。
康昌懿这短刺品阶显也不低,且观其动作,应也下了相当的功夫。其速度之快,便连场边的蒋青都是眉眼稍抬。
然而他却并未动作,明明场上靳世伦都已陷入危机,他也兀自不管。待得短刺离靳世伦眉心再近一寸,蒋青才轻声低喃一句:“败了。”
“什么?!”康昌懿见得本是疾奔而来的靳世伦突地脚步一顿,足下运起白猿歩轻松一转,即就换了方向、将康昌懿猝然发出的短刺避了过去。
“靳师兄是特意勾我出手的?只是这般,又有什么用处?”
康昌懿这念头才将生起,但见他足下突地生出来一根密布尖刺的藤蔓,只在呼吸之间,便就长到了一人高矮,随即便又是不讲道理地将他紧紧缚住。
“是是先前三叔发令过后,靳师兄甩的那几下刀花!”康昌懿这时候反应过来却是晚了,勿论他再怎么懊丧,藤蔓上头的尖刺也照旧毫不留情地刺破仙衣,鲜血亦跟着渗了出来,将这仙衣染做通红。
“痛!”自小便未受过什么苦的康昌懿吃痛之下惊呼出声,操控三叉戟的指诀也不由一松。
靳世伦一直等得便是这个时候,但见他低喃一阵,手中指决连变数次,本来遭三叉戟紧紧钳住的柳叶刀突地一振。
“砰”,柳叶刀又断了一小片刀身,却是得以抽脱出来。
靳世伦早在柳叶刀再次受损之前便已奔出,白猿歩踏做飞快,呼吸间就将残刀重新握回手中。而此时康昌懿自不能坐以待毙,忙以神识做手、从储物袋中抹出数张精品符箓。
“敇!”一团雷火火星落在了康昌懿,只是他身上这藤蔓方才烧到一半,都还不得自由。其咽喉上头,便就已被劲风撞过,现出来一道白印。
靳世伦将残刀横在康昌懿咽喉之间,轻声念道:“师弟,得罪了!”
“靳世伦胜!”蒋青面无表情地低声念了一句,康昌懿面上有些遗憾之色,只道:“师弟心服口服。”
“哪里哪里,我在师弟这年纪的时候,可.,诶三师叔莫打,我与师弟这便下去!”
没长记性的二人因了寒暄被蒋青赶了下去,台阁上头的康大宝却是叹道:“若是生死相搏,我这傻儿子早被世伦杀死三回了。”
周宜修也叹:“我还以为我会老眼昏花,看错一回呐。”
裴奕开口劝慰:“若是懿哥儿经验足些,早些发现了世伦开场便就布下的藤蔓种子,他当也不会败得这般快的。”
康大掌门听后心情并未转好,只又摇了摇头,心头念道:“这儿子确是不能再任她这般养下去了。”
三人一时无言,继续看过,
靳世伦第五轮轻松胜过一名签运颇好的内门弟子,又在第六轮胜过同辈第一阵修魏古精心炼制的幻心阵盘、第七轮与老对手野瑶玲鏖战一番赢得险胜,到了第八轮终是再战无力,遭段安乐轻松打落擂台。
最后一轮的两个对手与之前众人所料不差,段安乐遇上了才胜过了明喆的康荣泉。这两个重明宗高层都属意的筑基种子,确要比其余弟子稳稳的超出一头。
于是一场在低阶弟子看来,足称得石破天惊的比试就这么开始了。
随着蒋青发令过后,康荣泉木行术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段安乐根基扎实,御使灰精隼从旁策应,稳扎稳打,未见颓势。
台下惊呼连连,有那好信的,甚至都已开始记录斗法过程,准备在事后编纂成册,以为两位师兄在外扬名。
台上众人反应虽稍有欣慰,却也难称兴奋。
盖因迄今为止,两名弟子的表现无非就是正常的筑基种子水准罢了。只这等表现,都还难比得当年的铁西水惊艳,更莫提鏖战过火龙道人的蒋青了。
约莫战到一刻钟时候,段安乐还是棋差一着,与灰精隼一道败下阵来。
康荣泉的性子显是已变得稳重了许多,若是早些年大比得了头名,他怕是当场便就洋洋得意起来了。
但这时候,他却是只与段安乐俛首一礼,然后连近在咫尺的伪灵器、芦花丹都不顾,转头往台阁的方向望去。
此时他凝望的台阁上头,康大掌门正与满脸欣慰的裴奕笑道:“最终还是裴师弟的徒弟赢了我徒弟,荣泉确实不错。”
向来秉持着君子之风的裴奕这时候也不做谦辞,只是在面上现出了笑容,随即才道:“师弟这便去叫他上来。”
“不急,”黑履道人先开口言过,方才从台阁外迈步进来,只朝着众人言道:“我带着荣泉这小比头名去见一见山公。”
众人自无不允,康大掌门听得此话还要跟过来,却被黑履道人止住。康大宝见状虽然诧异,却也未有发问,只目送着后者带着稍显茫然的康荣泉,奔向了另一头的台阁之中。
康荣泉摸不着头脑地亦步亦趋跟在黑履道人身后,见到了高台上一个长相俊美的中年道人。
“这是.”
“是我,”尹山公将眼神从鉴中挪开,看得康荣泉这诧异模样,又展颜笑问:“这便是重明此次大比头名?”
黑履道人恭声应了,将康荣泉一路表现简单言述过后,才补充言道:“中规中矩、稍差材气。”
“诶,”山公瞪了黑履道人一眼,才拉着康荣泉言道:“小小年纪便就可备筑基,年少有为、不可限量啊。”
“晚辈不敢当山公夸赞!”这道人面容虽然陌生,但只看黑履道人态度,再看道人眉目神情,康荣泉倒是不难猜出。
“好好,重明宗下代还有筑基,便算中途有变,也当还能保得平、斤二县一阵太平。”山公笑过之后,又朝着冰鉴看去。
这鉴中人身看得久了,他都快忘记了那背了百年的猢狲身子是个什么模样了。眼神里头的喜悦几要包裹不住,差点就涌了出来。
“小子,小子!我尹鸿英以人身来,以人身走,不悔、不悔!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可死了,你走吧、走吧!”
“山公!山公!山公!!”才入得此处的康荣泉看得尹山公轰然倒下立即去扶,慌得不行,连呼出声。
黑履道人默然立在当场,低垂的下颌上头却已有了水色。随着康荣泉呼声越来越急,他也终于按捺不住,爆喝出声:“让康大宝给我滚过来!!”
第402章 离别又离别
“传檄平、斤二县有名有姓一百九十四户仙道人家,即日起在堂内悬挂山公真容画像,晨参暮礼,以为传承。”
“传令平、斤二县在任主官立乡贤正祠,后续县寺遴选仙苗时候,需得先让娃娃们参拜山公塑像。”
“清查重明宗辖下所有凡人门户,发给米面各五斗、肉一秤、油五合。同时宣发清楚,即日起都需吊孝。
明令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禁祭祀,月内不准嫁娶,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百日内不准狎妓摆宴。各乡社着专人看管,期间逾礼者论罪服役,不得以钱赎罪。”
“请各地飞递驿铺传递消息,告知云角州各处,山公灵身会在重明宗停放旬日,吊唁者.”
康大掌门忙忙碌碌地安排过一通之后,方才腾出空来,凑到正立在子铃木棺椁面前的黑履道人身边,开口请道:
“师叔,小子都安排下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黑履道人声音低沉,只淡声道:“怎么安排得这般劳民伤财,山公当年最烦的便是这类面子功夫。每次国丧时候,他都要跳脚骂人。”
“咱们做晚辈的,总需得做些什么。”康大宝看得黑履道人面色并未转好,便又开口言道:“过去那些人配不起,山公配得起的。”
黑履道人点了点头,再未说话。
康大掌门也不晓得此时该说什么,便也只在黑履道人身侧立了半晌,就又转头去忙别的事情了。
山公突然身殁在了重明宗,正在大比的重明宗差点也跟着乱了套。
夺了好名次的弟子们这时候都不敢露出来半分喜色,连事先承诺的大比奖励也不敢发问。生怕被一个个铁青着脸的长辈们揪住,好生收拾一顿。
在康大宝等人风风火火地催促下头,山公的灵堂很快便在重明宗的正殿上搭建起来。
这一回向来敦本务实的康大掌门未有小气,亲自写了物资名册。其辛苦攒在宗门大库里头的灵石似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帮着弟子们从周遭采买了好些重明宗向来少用、华而不实的名器饰品。
如此这般下来,尹山公的灵堂被布置得古素大气、与其生前的简素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秦苏弗很快红着眼眶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其妻岳氏,面容上头却是少见哀恸之色。
这也难怪,尹山公终其一生不过也就是个练气修士,所谓传道授业福泽的也不过只是低阶小修。岳家这类边州土霸对其不怎么感冒,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自无有什么理由好做苛责。
只是这女子的出现,却似令秦苏弗与重明宗众人之间凭空生出来一丝隔阂。
但众人到底也未有表现出来,带着秦苏弗夫妇一道换了麻衣,便就立在堂前相迎各家吊唁拜祭人马。
与康大掌门事先所料的云集响应却是不同,这十日之间,能登门吊唁者却是不少。但其中大半,皆是连山公名号都不怎么熟悉的低阶散修,为了蹭一顿灵膳素宴不惜跋山涉水而来;而剩下的小半里头,又需得拆开来看。
其中三一是心思玲珑,为了攀附秦苏弗这州廷大员、岳家嫡婿的奉承之徒;
其中三一又多是在平、斤二县讨生活的人家,对黑履道人与康大掌门稍有倾慕,借此良机来刷下脸面,以求结个善缘。
只有剩下那三一之数,或才真是对山公事迹敬仰十分,这才不辞辛苦,专门来拜。
对于此等情景,堂内众人皆是心寒。
康大宝本以为黑履道人也甚为恼怒,但几日看下来,自己这便宜师叔却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成日里头一言不发,浑似漠不关心。
康大掌门怕其有异,凑到黑履道人身边,正待出言安慰,后者却已先开口:“无事,似山公与我大兄这般烂做好人的,这时候若真跟那些无德高修一般门庭若市,才是怪事。”
这话言得康大掌门默然不语,直到葬礼结束之前亦都是一副怏怏不悦的模样。
旬日时间很快过去,康大掌门片刻也不等的拆了这与其意想中全然不同的灵堂。
他本属意要将山公葬在其师墓边,如此除了可以全二人师徒恩义之外,重明宗也可着专人看顾。但秦苏弗却是将康大宝这想法否了,带着山公回了鱼山岛。
那里有师徒二人许多回忆,是秦苏弗早早便就选好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