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莅临此地之前,城中仅有修士不到三千,还多为散修、一文不名;而今却已有万五千人,不乏良姓寒素落脚,修真百艺无所不有、锦绣人才层出不穷。寻常金丹门户,可都难有这等大邑。”
康大掌门自是点头应和,朱彤所言确无什么夸大之处。过去牛、岳二家并立时候,宣威城与韩城还可相提并论。
但自匡琉亭入主云角州开始,这两处修仙城邑的差距便就开始肉眼可见地越拉越大。
而自匡琉亭受封国公、隐为皇嗣之后,这二处地方的差别便不可以道理计。宣威城现下只有万五千修士在内,自是因了这城中只住得下万五千人。
事实上这处承袭自定南牛家祖业的修仙城邑,灵脉本就算不得出众,便连三阶都未达到。就是这么万五千人修行下来,内中灵气甚至都已捉襟见肘。
自是迫得如费家这类高门大户,都需得往外另寻灵脉、安插弟子,才好不耽误后人修行。
朱彤身为公府主薄,算得匡琉亭手下有数的大员,自是不会无端与康大掌门言起这些,只听得他轻咳一声,语气又变得庄重些许,随后才淡声言道:
“公府中有不少同僚谏言公爷,是要将这座城邑一并搬去凤鸣州,”言到这里,朱彤偷偷一瞥康大掌门面色,未见得有何变化,却也不觉意外,只又继而言道:“可这提议却被公爷否了,是要公府诸公延后再议。”
“公爷恩重、无以为报。”
朱彤闻声点了点头,暗道这康大宝还真如从前一般乖顺,这却好办,当也没胆子做出什么悖逆匡琉亭心意的事情出来。
行到秦国公门外时候,康大掌门这才发现,值守的卫士都已由费家应山军换成了束正德手下的禁军,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登上玉阶过后,康大掌门未有费力、便就见得了独坐在金座上头的匡琉亭。
二人已有了些时日不见,不过康大宝似也能察觉出来,这位秦国公身上那丝锋锐之意愈发清淡、整个人沉敛许多,却与后者当年初来云角州的时候大不相同。
曾经那个清瘦道人的身上已经满是贵气,便连开口说话时候亦也多了一分温色:“武宁侯日理万机,本公还要你专门拨冗来此相聚,也是辛苦。”
康大掌门也与匡琉亭卖命了不少年头,但过去又何曾听得过这等体恤话?是以匡琉亭此番开口之后,前者却倏然愣了一愣、才又言道:“不敢在公爷面前以‘辛苦’自居。”
“朱主簿且带三名小友下去吧,武宁侯这边有本公来做招待。”匡琉亭轻轻抬手,将朱彤赶出门外也就罢了,竟是要后者带着康大宝的三名晚辈一道出了殿宇。
“武宁侯且坐,凉西道青玉楼那边才奉了新茶过来,我们一道尝一尝。”
匡琉亭的好意康大宝推脱不得,便就只好任得一娇俏侍婢沏好灵茶,才端起来、甚至都未及呷上一口、便就赞过一声:“金粟蕴真、龙脑透甲,无愧是公爷厚赐,当真不俗!”
秦国公颔首一阵、才又笑道:“武宁侯若真是喜欢,那便连人带茶一并端回去就是。”
话音才落,康大掌门便就见得那奉茶俏婢面上笑容倏然一滞,却又须臾间褪去异色,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是可怜。
勿论匡琉亭这边是不是在邀买人心,这份厚礼康大宝却都不愿受,便就只是生出笑脸、歉声言道:
“下吏出身寒微,是捡来几句漂亮话之后,才敢在公爷面前开口。这等珍物尝过便好,若真要带回去,便就真成了牛嚼牡丹了。”
匡琉亭听得“出身寒微”四字过后也笑,只是又开腔言道:“不过牡丹而已,勿论是赏是嚼、皆为风雅之事,何谓高低?”
他偏过头去,又与身侧的俏婢做个交待:“去将青玉楼所献的新茶分出半数,晚些时候交由武宁侯一并带回。”
待得后者如蒙大赦撤了下去过后,这位秦国公又将内中侍婢、火者一应伺候人等皆都打发下去,才转过头来,复又好生端详了康大掌门一阵:“从前倒真不意武宁侯竟也有此造化,”
后者又做揖首、跟着早已打好的腹稿便从喉头滚了出来:“全赖公爷提携栽培,这才有.”
“呵,武宁侯且住,若你在本公这里还做这装腔作势之举、这却没甚意思了”
匡琉亭将康大宝话头做个手势止住过后、才又发言:“你与朱彤之流却不相同,他们被那些高门大户调教得习惯了做顺从之举,固然放心好用,却也敌不得你自生傲骨、绵里藏针。”
“公爷这话.”康大掌门下意识想做争辩,可是言到一半、却又止住。
只听得秦国公再笑声开腔:“你又何苦费心思编些话来哄我,年才二甲子、便丹成中品,一应本事具都不差,阵斩同阶恰似信手拈来。这等人物,若还跟当年一般乖顺无比、好做差遣,那才是怪事。换做是你听了、你信不信?”
匡琉亭话既都言到了这等地步,康大宝面上的惶恐之色便也就渐渐褪去,后者也不急于解释,只是又淡声应道:“公爷慧眼如炬,大宝自愧弗如。”
秦国公又是摇头一阵,叹声言道:“我便是这些年失了不少锐气,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异样都察觉不出。你身上的傲骨,是跟着你才结出来的金丹一并长出来的,显眼十分。”
他言到这里时候倏然一顿,继而换了副和蔼语气、开腔言道:“你有天资、自该有自矜,这道理放在哪里亦都能说得通。本公不怕手下人有傲气、只怕手下人庸碌无为,反还要坏我局面。”
康大宝自是默然,未有开腔。
可匡琉亭的谈兴似未淡了些下来,反还又将康大掌门从头到尾好生打量一阵:“当真不错,现下的你,确要比本公成丹之前强上许多了。”
康大宝听得心头一沉,内心里竟破天荒地对眼前这位宗室贵胄生出来了些不服不忿的意思,直在心头暗想道:“竟只是比结丹之前的你强上许多么?!”
只是未待他思忖太久,匡琉亭的发问声便就又传入了其耳中:“前番三仙洞之事本公未有出手,你又是如何相看的?”
这时候却容不得康大掌门再不应声,虽然来得突然,但他却应答时候,却也未酝酿太久:
“以下吏看来,这事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消多表。不过而今公爷身份不比从前,一言一行或都牵扯过重,毕竟事涉真人门下,自是有其苦衷、不好轻易表态。”
匡琉亭听得目中渗出来些意外之色:“呵,这些表面借口,你倒是跟公府中那些大员补得一般自洽。”
这秦国公言道这里时候,目中的黯淡之色几要遮掩不住,继而发声轻叹,再才是又与康大宝开腔言道:“
你岳家那头老鸟前番来寻我闹过一通,是要我秦国公府上下快些撤出他家女婿封地、莫要再用他家女婿资粮。弄得公府诸公确是灰头土脸、颇为难看.不过却也无妨,它自觉受了委屈、要耍些性子,闹便闹吧。
不过它这话却是不差,秦国公府这一季内便就会迁至凤鸣州,届时云角州全境尽都移交武宁侯府管辖,你自与朱彤做好交接,莫要生出动乱。”
“是,”耳听得向来果决、不做拖沓的匡琉亭言到这里才说出戏肉,康大宝便倏然精神起来、做起来洗耳恭听之象。
匡琉亭从金座上站了起来:“届时云角州内除了公府随员属吏,余下众修,公府都不会带走。连同宣威城、韩城两座修仙城邑,也交予武宁侯府好生经营,不做搬山之事。但内中修士的自身去留,公府却是决定不得,若是想留,却需得武宁侯你自己卖些力气。”
康大宝心头一喜之际,自也晓得匡琉亭口中那些修士去留作何解释。
莫看云角州现下较之从前却是繁华无比,但归根结底,大部分人皆是奔着秦国公府而来,不出意外,届时自也会随之迁徙而去。
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的云角州当是会肉眼可见的萧条下去,说不得还有好些手尾,需得康大掌门带着一众弟子来做收拾。
“下吏铭记公爷教诲。”
“嗯,你之本事,我不担心。”匡琉亭今日倒是不吝得说些好听话,继而又出声告诫:“开府之资,朝中已有消息传来,当也在一季之内会拨付大半。此后云角州便为你一人一姓封地、你自需得兼顾万万人性命,不得马”
话到嘴边,匡琉亭复又想起来从前在平、斤二县所见那民丰物阜、安居乐业的景象,便也就觉口中言语属实烫嘴。
于是匡琉亭便就又收去了告诫、摆手言道:“自去吧,往后尔身为仙朝贵戚、藩篱重臣,确是不得忘了谨守本分、为国尽忠。”
康大宝终于听得此言,便就未再有留驻心思,当即大礼拜过,就要退出殿内。这时却又被秦国公出声唤住:“武宁侯稍待,”
“公爷?”
“本公若说我还未失了涤清寰宇、清朗乾坤之志,武宁侯信是不信?”
“.自是信的。”
“.那我便也当你是信了吧,自去、自去。”
第519章 安乐操刀
秦国公府前往凤鸣州的速度,要比旁人所想还要快上许多。事实上,自匡琉亭封公后所来投效这些人家,大部都已厌倦了这处逼仄的灵土。
想也晓得,宣威城从前不过是一边州良姓的基业,哪能待得住这般多的上修入驻?
只是短短数月,本来还算热闹的云角州市面便就迅速的萧条下来。
出走的先是秦国公府内中僚佐亲眷、再是如费家这类迁来的京畿元从、接着是来自四海的各处人家、接着便是依附着上述人等就活的小门小户、清白散修。
对于这等情景,康大掌门于本心而言非但未生不满、反还颇为高兴。
盖因重明宗不是秦国公府,无有那么的威望压得服那般的上修入驻,至于州内那些鱼龙混杂的修士,他也巴不得尽都走完。
毕竟前番颍州族地已经有话传来,由费家发配来的几家良姓,却也已经在了路上,届时还需得大片灵土、好做安置。
至于宣威城这类左近数州数一数二的大邑是要如何接收、却也是一门学问。
好在叶正文在宗内这些年也拔擢出来了一批善于此道、值得信重的弟子,加之康大掌门又不急搬迁,自是可以给叶正文摸着石头过河的大把试错机会。
就在费家众修离开宣威城约么半月过后,康大掌门又出城送过了戚不修夫妇。
勿论储嫣然援护重明宗,是不是只因了想与黑履道人赚个人情,但这些年这美妇人却也实实在在帮了康大宝许多。
加之康昌懿又在其门下作为亲传、好生修行,康大掌门自是没有不做恭敬的道理。
不过戚家夫妇却也不是全无回报,至少戚不修心心念念的灵胤焕彩丹,康大宝已经替他求请回来,想来不消太久,二人感情即就也能更上层楼了。
客观而言,这丹药莫看品阶不高,但对于亟需之人,却是十分要紧。偏炼制这丹药的灵材野外绝迹已久、难得替代,这才导致了便算在费家歙山堂这类地方亦也只有几丸存世,外人自难请得。
不过现下康大掌门面子却也够大,这才能从费南応那里又敲一笔。
戚师傅是如何兴奋暂且不表,康大掌门送过二位长辈、别过长子之后,不多时便就又将心思放在了如何经营这处大邑上头。
若要将其中好处由重明宗一方独占的想法确是天真,毕竟做事情总要先要舍得给、将来才能赚得多。
重明盟诸家自是康大宝首要维系拉拢的,各家与重明宗这里交了血税,便算实力参差不齐、却也担得起这番造化;
费家是康大掌门岳家,那里于情于理也要送上一份;
叶州杨家与康大宝也有些交情,其还听得费南応言讲,杨宝山亦未拒绝过随他一同前往合欢宗要人。
虽说后头因了费南応心中存着不愿与合欢宗彻底翻脸的心思、杨家并未去人,不过这份人情可是实打实欠下了的。
也因于此、便连康大掌门当年被杨宝山强压去寻杨宝丰晦气所产生的怨念,似也淡去了不少。
还有储嫣然,也得表示一番。
便是不冲她这长辈身份,金丹修为,只听闻她近些年稼师造诣又有进益,说不得就要成了一位罕见十分的三阶稼师来看,康大宝都需得好生维护着两家关系。
毕竟对于灵植长老周宜修即将寿尽、得由康荣泉独挑大梁的重明宗而言,将来说不得还有好些需得登门讨教。
还有被颍州费家发配来的那些良姓人家,初时落脚未必顺遂、遇到些艰难情景,说不得还得康大掌门提携一二。这部资粮,当也是要从宣威城的收益中分出来的。
不过对于尽收了云角州全境的重明宗而言,如何经营宣威城只不过是将来要做一件相对紧要的事情。
清理州内残民邪修、整理州内各家门户、梳理重明宗各处产业
要做的事情属实不少,亦选不出哪件事情是不甚重要、可以拖后的。这便令得才成金丹的康大掌门都少了许多修行时候,要将大部精力都落在了这些冗杂事情上头。
寒鸦山脉四百余家照旧需得袁晋在野狐山率军看顾;至于韩城那里,康大宝便属意是要蒋青去做镇守。岳家众修才随着岳檩从中撤出,也不晓得有无有得到匡琉亭的什么许诺。
那地方由岳家经营许久、偏两家关系也算不得和睦,想也晓得岳家人也不至于大方到不留后手。重明蒋三爷固然没有什么理事的大才,但只凭着一把飞剑,短时间内镇一镇那些暗潮涌动的岳家暗桩、自也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重明宗小环山需得看顾。这事情便要交予叶正文去做了,遴选弟子、教导修行、经营善功、管辖府库.照旧是数不清的繁杂事情,叶正文便算比起上述二人勉强能算得一个经世之才,但想也晓得定是分身乏术。
如此一来,宣威城内外诸事,却也需得康大掌门自己来做安排。修行却也舍不得放下,哪有不心力交瘁的道理?
前来述职的叶正文自是察出来了康大宝的疲敝之色,便就开口言道:“你自都觉辛苦,何不分些事情与安乐做一做呢?!”
后者倏然一愣,便又轻轻摇头:“嗯,只是怕他做得差了。这大大小小的一桩桩事情上头,可牵扯着好些人命。”
“现下都已是乾丰四百九十四年,你那徒弟已至耄耋之年,跟着众师兄弟做事这般多年,便是熏也熏会了些,你又有何不放心的?!”
“唔”康大掌门咂摸一阵,却也觉不无道理。他从那散着油墨味道的卷中抽出一道,又认真想过一阵过后,才出言道:“那便由他试一试吧。”
信符由婉儿衔去给了正在城中厘清旧税的段安乐,后者登门时候,康大宝才又发觉自己似是好久都未仔细看过这位弟子了。
门中宗长皆言段安乐腹有内秀,论及个性,更是全宗上下最肖康大掌门的后辈弟子。这一点,便连后者那几个子息都有不如。
但前者毕竟灵根算不得出众,若是在寻常门户能有一位年才六旬便就筑基的后辈,或都能算得中流砥柱,可在而今的重明宗,段安乐却就显得有些泯然于众了。
随着重明宗的地位愈发稳固、声名愈发响亮,过后如单灵根这等仙苗,怕也时不时便会涌现出来。
如此看来,包括袁晋、叶正文这些师兄弟,康大宝门下段安乐、靳世伦这些弟子,若是没有些特殊际遇、将来修为被后人撵上不过是时间问题。便算康大宝多予自己门下弟子一些资粮、这境况亦是难能扭转。
只见得段安乐缓步进来,朝着二位宗长躬身拜道:“拜见师父、叶师叔。”
康大宝颔首应了,召来清风,将手中灵帛递到自家弟子手中,段安乐求请过后,才又展开,继而才低声念道:“清剿匪修.”
“且说说,这事情要如何去做?”康大掌门语气里头又多了些许久未见的考教味道,直令得段安乐想起来当年在云房里头默诵《大卫集》的情景。
不过康大宝做事其实一直有迹可循,当年由其编管平、斤二县之处是如何去做,段安乐现下只消按图索骥、更改一番便就能用。
这事情段安乐显是早早做过腹稿,只听得他不假思索、侃侃而谈:
“回禀师父,若要徒弟去做,首先便是要理清云角州一十三县各家门户哪些是作恶匪修、无从教化;哪些是迫于无奈、合流自保。作恶的去剿、合流的能抚,剿抚并进、方能事半功倍、不受反噬。”
康大掌门闻声后只是轻点点头,毕竟段安乐好歹受过多年栽培、若是连这点儿见地都无有,那才是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