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族真人,自是无分正邪,尽都要交好他家。譬如雪山道上那些淫僧或许会使个心机短了奉于仙朝的微末资粮,却不会忘记了龙虎宗宗主的正寿之礼。
只是龙虎宗现在确与道门第一大宗太一观一路疏离仙朝,自是在明面上少了不少生意,不过其丹道魁首的地位,却也仍是不可撼动。
至于云泽巫尊殿,则是黄陂道地方最为强盛的宗门之一。同在大卫西南疆域,黄陂道与山南、山北二道却有不同。
摘星楼小而精悍,门中弟子不足百人,此前照旧能压得辖下两仪、云水、鲜于这三管之家尽都咸服,域内无数修士皆无不从;
五姥山固然因了月隐真人元寿不多、内中无有拔萃上修而引得山北道暗潮汹涌,但到底还有一套旧有秩序,好做维持;
但黄陂道却是不同,这里无有元婴大派坐镇,到处都散布着太祖开国年间与前朝真君争锋的旧战场,几能算得大卫仙朝二十七道中最为穷弊的一处地方。
周遭几处元婴宗门却也不愿意为了这等地方打生打死,这么千余年下来自有默契,那块尚算肥沃的灵土该属自家地方不消多说,大家和气生财,也算得其乐融融。
不过黄陂道既然无有元婴大宗坐镇,道内各地主事宗门的更迭便就要频繁许多。
云泽巫尊殿便处在黄陂道与山南道接壤的北境,但距离其倾覆了原来侍奉两仪宗的宗门、成为名义上的北境之主,亦不过才过了三百年罢了,也就是一个金丹的半数寿命。
内中有一十一名殿主,皆为金丹修为。
莫看宗名中有“巫尊”二字,实则其开派祖师确能比得康大掌门一般敦本务实。是以自开派伊始,云泽巫尊殿传承便就驳杂十分。
内中不仅有正、魔、释、杂四家道统,每家道统亦有各分数支,若是细数起来,说不得大卫仙朝内大部分修行派系都能在云泽巫尊殿找到。
只是云泽巫尊殿这等传道之法固然能得海纳百川之便,却也令得其平常时候对内内斗不息、外患来时各自飞遁。
仅是立派千余年,云泽巫尊殿即就因了山门告破、屡次搬迁。到了本代大殿主黄米伽师时候,门中更是连金丹都无一人。
可经历过一番励精图治,云泽巫尊殿不单得以兴复,还在黄陂道做上了鼎盛时候也不敢谋划的北境之主。
认真说来,刚刚来登门攀附康大掌门的司州陈江康氏,亦也是在其辖内。
能在数百年间做得上述这些事情,不消多言,便就足见这位黄米伽师的本领之高、手腕之强。
“看来摘星楼定有大动作,若不然,却也不会费这些力气过来救我性命。”
饶是才借着项天行之力得以脱出鸟口,但彭道人却也无有在心头生出来半分感激之意。他已从前者话中得到了不少关键信息,便就好生咀嚼一阵过后,复又开腔陈请:
“项掌门,在下现下身无长物,但在下在外还有一处洞府、有一宝囊,也不晓得可否容我先去取一遭?”
项天行眸中厉色似是微不可察的掠过一瞬,但言语中却也无有怒气,只是在好生安抚:
“彭道友莫要太过见外,此番有项某同行,哪里还累得道友出手。道友尽请宽心,万事皆有我在,道友还是好生养伤就好。”
彭道人闻声过后,尽是半句劝说之言都不再讲,连连点头应是。哪似个手头人命能比本应寺伽师的血道上修,这脾气当真乖顺十分。
项天行见得彭道人此状,面上这才稍稍显露出些满意之色,只是他脑海中复又想起来摘星楼主白参弘临行叮嘱,便就未再与后者多做赘述,只是又翻出来数样上等愈伤灵丹,交由彭道人手中,自己则是驾起飞舟往霞泊山行去。
毕竟既是要前往寒鸦山中,自还是从自家地方出发能更周全。
至于是否能寻到路径?这确当是难不倒彭道人这邪修的。
论及与寒鸦山中那些妖校的关系之亲密,便数西南三道无数修士,怕都难寻得出来几个能比彭道人的。
他便是从前未有过从腾文府出行寒鸦山脉的经历,却总也能寻到路子的。
作为白参弘最为信重的弟子之一、又担着摘星楼庶务掌门这么一要害差遣,项天行自是无有可能不对彭道人这等巅峰上修一如所知。
固然后者自得了蒲红谷信重、拜入两仪宗门庭起,便就一直深居简出、少与外人有所交际。
但仅从费尽心力、旁敲侧击得来的那点儿消息项天行亦可看出,这道人一身修为可不是白送来的,仅是会杀人可远远不够,彭道人的诸般手腕、修行天资亦算过人。
寻常邪修哪有本事得了蒲红谷这类老狐狸的信重?天下修行血法的邪修一如过江之鲫、但能以散修之身修成金丹圆满之境、可望成婴的,却是少之又少。
彭道人若不是中途遇到了费家老鸟这一变数,说不得现下终日闭关保命的两仪宗蒲红谷也早已遭他毒手。
至于两仪宗这摘星楼辖下最为昌盛的宗门,便是在这过后被其鸠占鹊巢、以项天行目光看来,亦也算不得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如此想来,便连项天行这么一外人,亦都为彭道人稍有惋惜:“如此心计、如此本事、却险些遭费天勤彻底断了将来际遇、落得个鱼肉下场,这道人又如何不恨?”
前者又微微瞥过这邪修一眼,见了后者确是在好生疗伤、调养内息,不过却连个修士修行时常用、最为简单的庇护阵盘,都不开腔与项天行开腔求请,却也能见得其属实乖顺。
项天行又收回目光来,掐诀时候指尖灵光渐渐亮了数分,飞舟遁速肉眼可见地提升许多过后,他才在心头念道:
“老是老了点,却也能用。若是此事促成圆满,掌门那里,也未必一定是要收这道人性命。拨付些人马、要他建个宗门、家族,为我摘星楼藩篱,却无不可。若是再生异心,那便径直打死便是,也不会费什么心力。”
项天行自信十分,他斗法本事明明还远不如费天勤,但后者在彭道人身上所下的诸般禁制,他却是一个不用。
这自是因了其身居高位,在山南道横行无忌近百年过后,所养成的骄矜之气所致。摘星楼到底是元婴显宗,项天行行为做事不似费天勤那般老成持重,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有摘星楼主这位西南诸道第一真人以为凭仗,项天行的底气自是非费天勤能比的。
彭道人不晓得项天行还在为自身来做谋划,想来便是晓得了,这早已绝情灭义的血修却也难生出来别样心思。
才入腹的疗伤丹药化作粒粒星光,正迅疾十分地浸进周身经脉、温养五脏六腑。这道人未有被这由内而外的舒爽之意冲昏了头脑,饶是在这等时候,他仍还分出来了一部分心神,投在了已然残破、置在丹田中蕴养未停的万魂幡上头。
值此时候,幡内有一生魂,正在肆无忌惮的生吞同僚,却也未见得彭道人做了半点制止,似是他全然不知一般。
—————月余过后、重明宗、小环山
康荣泉这一回修行时候算不得短,足有一年时候都端坐在这静室之中。他这番修行却不是遇得了修行瓶颈,而是在做转修功法之事。
康大掌门近些年从各处得了不少宙阶传承,自是有不少弟子起了转修心思。只是宗内如康荣泉这般缴付善功、付诸行动的弟子,却也还是不多。
毕竟大部分八代弟子修行资质本就不高,如康荣泉、贺元意这样的三灵根弟子在其中都能算得显眼。
是以能从中连出数位真修,都已是一众师长教导有功、众弟子用心修行、重明宗气象兴复三方联袂促成。
这般下来,有些弟子筑基过后安于现状、失了进取之心,却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在同为四灵根的康大掌门,在颍州结丹、受封名爵、闻名山南过后,这门中的怯惰之风却才被狠狠遏住。
现下看来,一门之长是如何施为、确能很大程度地左右门中弟子风气。
不过向来被门中宗长看重的康荣泉,却从来不在怯懦人中。因了他修行《玄清枯荣秘册》未参破门槛的缘故,便就在请教过康大掌门过后、换了一部宙阶下品的《年轮卜甲经》来做修行。
从前的郎乙凭着一身木法都能得了费南応青睐、坐稳了云角州第一散修名号,吸引如彼时的康大宝一般的后进修行携重礼登门求教。
如今的康大掌门木法一道的造诣早就已经不晓得超出了郎乙多少,又才入手了春秋笔锷这类教化之宝能为弟子破迷开悟。
是以指点康荣泉,自能使得其少走许多弯路。
《年轮卜甲经》这功法上头经注不缺、明细不短,又与康荣泉十分契合,几番加持之下,却是令得他在短短四五年间便就转修功成。
这部功法固然不如品阶更高的《玄清枯荣秘册》出自元婴大宗,但比起而今重明宗内门弟子以上都少有人修行的《青木宝光引》而言,却也是胜过不晓得多少。
康荣泉记着师长们的殷殷教导,未有死记硬背,经中道理参悟甚快,距离突破至筑基后期,亦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认真说来,于如今的重明宗内,康荣泉的修为也仅在康大掌门、蒋三爷两人之下,已然超过了其他一众师长。
多年过去,此子心性早就胜过从前不晓得多少。饶是此时辛苦尽消,他也只是将这份喜意强压在心头,便就未再多想。
但见他伸手一推,未及掌印落在门上,上头的禁制即就破开,任他迈步出去。
康荣泉年少时候曾与贺元禀一般颇喜奢华,不过到了这等岁数,却也已看淡许多。
过去门中上下皆以为段安乐最肖其师康大掌门,但自经历过几次生死大变过后,重明宗内不少师丈却觉沉稳下来的康荣泉,似也有了些敦本务实的味道。
院中只有一具洒扫傀儡,这还是修明持着康大宝手信拜入巧工堡一年过后所赠。
细下看来,这傀儡却是才将将入阶,按理讲却也配不上真修身份,但康荣泉多年用了下来,却也不觉有异。
按理说这般岁数,康荣泉也该有妻室。费疏荷亦是如此所想。而今她作为康家妇,自是晓得该更多为自家考虑。
如康昌晞这类嫡子是该谋求贵女,但如今费、康二家已然和睦,便就未做考量;然康昌懿这等庶长、康荣泉这类庶脉子弟,与费家淑女再结良缘、以为两家锦上添花,却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是康荣泉从前却以修行为重婉拒了费疏荷美意,现下看来、他倒也未做虚言。
才出院门,康荣泉便就见得一名真传神色匆匆,正往宗门外方向疾步过去。他伸手一拦,闻声问道:“是为何事?”
“弟子见过师叔,掌门正召集部分核心弟子赶赴司州,弟子未遭选中、是去与道侣送行。”
“原来如此,赶赴司州?!”康荣泉喃喃念道,他却不晓得康襄宜登门之事,自是一头雾水。他弃了身前弟子,便就径直赶往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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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洞府有异 妖土风貌
————黄陂道、司州、陈江县
司州到底是黄陂道北境之主云泽巫尊殿治下,这门户论实力敌不得摘星楼辖下“三管”,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康大宝身为金丹,不打招呼贸然前来,确是已经坏了规矩。
是以康大掌门一行人等随着康襄宜过来时候,从始至终皆在潜行匿踪、未做声张。
这番陈江之行,除了重明宗内一众关键人物之外,也无有他人同行。
毕竟依着康大宝这性情,诸如探访洞府寻宝这等好差事,如非必要,又怎么可能与外人来做分润?
在其叮嘱之下,康襄宜甚至都未有告知家中他已回来的消息。
只是在康大宝的催促之下,径直引着重明宗一众到了据传是由陈江康氏上两代家主康昌平所留洞府。
过来一看,康大掌门便发觉这到底是金丹上修所选道场,自有手段。
等闲人若非刻意查看,便只会觉此地荒芜边鄙,无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然而康大宝破妄金眸已至圆满,哪里还有看不清眼前这三阶幻阵的道理。
落地过后,他都不消康襄宜这老修带路,便就选了一处生门。旁人只看得他似是只随意在空中虚画几道,须臾过后,周遭便似有一声轻响,恰如鸡子破壳。
待得这声轻响过后,余下众修便就觉面上似是换了一副景象,山山水水尽都面目全非,只有一座诺大的洞门纵贯整山、横在眼前。
见得此景,正准备了一道精美玉符、握在手中的康襄宜面上稍有些尴尬之色。
其祖康昌平当年是横死在外,是以陈江康氏上下连半句交待都未得。至于内讧、分家之类的丑事自也毫不新鲜。元气大伤、人心惶惶,自也是理所应当。
是以康襄宜这后继晚辈,却不晓得是耗费了多少心力、多少资粮,方才炼出来了手头这枚破除幻阵的玉符。
现下见得康大掌门随手即破,这老修自是又心生讶然:
“看来这位大宝老祖,确要比从前所想还要有本事些。”
饶是康襄宜从前便就十分清楚,对于而今的陈江康氏而言,先祖所留洞府的确十分珍惜不假。
但若真不识趣、连半点好处都吝得分润出去,解不了如今的火罡门之危,那么便算康昌平身死之前是在洞府中留了成婴灵物,对于就要被人连根拔起的陈江康氏而言,却也都是空事。
至少现下看来,拿这处陈江康氏数百年来都寻不得门路入内的洞府换得与重明康家合宗、得了康大掌门以为庇护,却也能算得一件划算之事。
族中亲信在不久前,都已给他传回了消息。上头是言自重明宗符签落到了火罡门后,他家因上修出世而生起那点嚣张气焰,即就荡然无存。
便连前番从陈江康氏手中夺来的矿场灵脉、仙苗女子,火罡门亦都也原封不动地让了出来。
从前两家修士那剑拔弩张的景象,更是只在一日之间便就消融干净。便连从前那些在近些年弃了陈江康氏、改投他家的附庸势力,亦也变了冷漠态度,时不时便有陈情信符传来。
而这一切是要归功于谁家,自也不消多说。
莫看康大宝成丹不久,但手头却也有了实打实的四颗金丹脑袋,这可是许多经年上修终其一生都难完成的成就。
是以火罡门那位上修得了符签固然不至于倒头即拜,但暂时弃了与陈江康氏的争执、转到别处寻些肉吃的这一决断,倒是也不难做出。
康襄宜素来无有什么远大志向,他自晓得自己资质、才情尽都不足。
在耗了族中大半资粮过后,却也只能成就假丹,这却与他心意相和,毕竟他自修行到筑基后期时候,看到了那道天堑过后,便就再未起过一丝求证金丹的心思。
本来能够勉励维持家业,康襄宜便算心满意足。
未想而今竟然能攀附上一所谓同宗上修,虽然这也不至于令得他生出来什么雄心壮志,但至少以后做事,总不会仍如从前那般畏手畏脚才是。
康大掌门一马当先引着众弟子迈步到了洞府门前,方才见得康襄宜终于也回转心神、跟了上来。便就使个眼色,要后者拿玉牌将幻阵重启、隔绝内外之后,才将眼神挪回洞口。
但见得康大宝眼神回转过后、目蕴灵光端详良久,却也是一无所获。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若是这洞府阵法禁制都非完好,想来陈江康氏也不至于空守宝山数百年、败落到要被辖内附庸相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