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本来回了一趟娘家,跟肖兰大姨从村口回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媳妇子站在那里说笑,一看她来了立马就不笑了。她虽奇怪倒没追究,打个招呼继续往回走,走到半路上,遇到肖缘堂婶,脸色也怪怪的。
周桂花莫名其妙的,这下可算拉住人,肖忠娘其实也听到了流言,只是不大相信,说完又道:“缘缘可乖,哪个嘴里长疔的乱说也不一定,你回去好好问问。”
周桂花都忘了自己咋回家的,只是一路上风风火火、怒气冲冲,好些人冲她打招呼都没听见。她气糊涂了,推开门就四处找人,肖缘正在喂猪,就被她一把拉出来,胡乱骂道:“我是白养你了,怎么教你的?咋就这么不学好,你一个姑娘家,你要不要脸啊,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找汉子。这下好了,人都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搁,你还活不活”
肖缘被骂懵了,周桂花抓了一把竹条子,抽在身上火辣辣得疼。肖缘捂着脸哭,辩驳不了,怕越抹越黑,只能弱弱得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肖飞想护着她姐,不小心挨了几下,疼得跳脚,“娘喂,谁说啥了,你问清楚了没?”他二姐那胆小的,敢跟汉子来往?那他就敬她是条汉子!
周桂花晕了头,边打边骂,一定要肖缘说出是谁,他们都干了些啥?为啥外头传那些闲话。肖缘一句都说不出来,硬生生挨了一顿好打。她娘打他们姐弟几个,小时候一个多小时不带累的,她已经许久没挨过打,这一次真是做好了准备。
肖飞一个小伙子,被周桂花一把搡出去老远,举起的竹条没落在肖缘身上。一个人从门外飞快冲进来,将肖缘护在怀里,一下被抽得哼了一声,显然也痛极了。
何兆不敢拦周桂花,只能护着肖缘,“婶儿,你别打缘缘,你打我吧,都是我混账。”
一看何兆出现,周桂花心里就有了数,只是装糊涂,“何兆你让开,这我家事。她不学好,我这个当娘的当然能教训。”又骂肖缘,“我拉扯你这么大,不指望你出息我脸上有光,不图你有钱有权给我养老,安安生生的都办不到哇,做出这么没脸的事。咱俩都甭活了,一包耗子药下去落个干净。”
周桂花只是揪着肖缘又打又骂,又闹着用头撞她,肖飞抱住她的腰拉都拉不开。
“你走开,我管我家闺女,打死也是她的命。”周桂花瞪了何兆一眼,这一次是打自己家的人,往后再听见这样的事,她就该换人要说法了。都到这份上了,到时候全是她的理。
肖缘手臂上布满高高隆起的红印子,身上还不知有多少,她又哭得伤心,何兆心疼坏了。几个人揪在一起,不可开交,他突然跪在周桂花跟前,“婶儿,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缘缘的,她都不理我来着,我没对她干什么,外头人乱说的。我知错了,我跟缘缘结婚,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叫我娘来提。”
剧情进展的太快,周桂花本来也是想试探一下何兆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头?
“你别打她了好不好?要还生气,就打我吧。”反正他皮厚,打不死。
这时候,李绣也赶来了,人家闺女都快被打死了,顾不上丢脸的儿子,上前拉住周桂花。何兆可怜兮兮喊了一声娘,满是焦急,李绣没理他。
“他婶儿,你看我家小兆咋样,你要同意,我就叫他上门也使得。可别再气了,缘缘我看着也喜欢,两个孩子又玩的好,真在一处恐怕还真行哩。小兆如今在认真学开车,等他会了就在贸易部找个事儿,绝对饿不到小两口”李绣苦口婆心,表示这个责任何家一定承认,何兆也不是真没出息,靠着家里也不能亏了他。
周桂花本来最担心的就是肖缘,如今何家主动站出来,闺女又没吃亏,便隐隐被说动,李绣这才抛出疑点,“你别一上来就急吼吼凶缘缘,孩子恐怕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听说是夏寡妇那透的话风出来。当然我也不是推卸责任,孩子们的事咱们有商有量的办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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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周桂花被李绣安抚住了,两人都进了屋去说话。李绣本来想着等何兆自己招对象是谁,然后她再考察考察姑娘怎么样,成就找人定下来,如今知道是肖缘,是极满意。
也不用考察了,就这样吧,难得儿子喜欢。她还是第一次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那副张慌失措的模样,少年人开了窍知道用心,就离长大不远了。
周桂花本来打肖缘一顿,更多是为借此堵住村里人的口。让他们知道,传出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听之任之,尤其是夏寡妇,她总要找她算账。
不成想事情还没到哪里哪,何兆不但自己跳出来了,连李绣也乐见其成,俨然已经认定了肖缘,正正经经来跟她说亲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桂花应付着,一定要叫李绣知道她家肖缘再规矩不过,就是有闲言碎语,甚至是跟何兆传的,那也是有些人故意伤叱她来着。
李绣自然理解,跟周桂花解释,她家儿子混得很,招猫逗狗的闲不住,给人说嘴也是他自己把把柄递上去的。两个人你夸我儿子,我赞你女儿,那感情好的亲姐妹似也。到最后决定好日子,请何兆叁姑婆上门来正式说亲。给人送走了许久,周桂花才反应过来,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快。
李绣走得时候,何兆也一起走了,刚一踏进大门就接收到她娘似笑非笑的眼神,何兆满不在乎,“怎地,几天不见你儿子,生得越发俊了,认不出来?”
“少耍贫嘴。”李绣哼一声道:“你出息了,还拉人手亲人嘴了,这下好了,都知道了。看你好意思见人不。”
自然不好意思见人,所以自然是要耍赖的,何兆道:“我什么时候拉人手亲人嘴了,夏寡妇胡说的你也信。你儿子虽然混账,又不是流氓。再说,肖缘那兔子急了咬人的,她乐意?”
他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大老爷们传出去不过一桩风流韵事,肖缘就不成了,被人指指点点,她要哭的。李绣怀疑的眼神扫了何兆几眼,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意义了。
“我跟你说好,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就要负责任,我已经和你婶儿商量好,过几天请你叁姑婆正式去说。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到时候临阵逃兵可做不得。”
何兆心里简直爽死了,晚上做梦都能笑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经年求而不得,一朝如愿以偿’,心情飞扬的仿佛快活的小鸟。
可是不知怎么,他不想完完全全表现出欢喜来,人说乐极生悲,万一他得意忘形,和缘缘的婚事出了波折怎么办?只有和她扯过证,心才能落回实处,藏着嘴角的笑意,浪浪荡荡的样子,“谁要当逃兵,都这个时候了,就这样吧。”
“哦,还委屈你了。”
门外面传来一声冷讽,何兆回头去看,何支书夹着文件在胳膊下,右手上擎着门栓。何兆一看不好,拔腿就往屋里跑,何支书撵在后头,一边撸袖子,一边骂,“从小怎么教你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都喂狗了!我原以为你不过游手好闲些,不爱干事,哪里知道根子都坏了。你瞅瞅你做得是人事吗?哪里习来的下作性子,老何家没有你这样的男儿汉。”
白日里再喧闹的乡村,在晚上也寂静下来,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拉长的狗吠。鸡圈里老母鸡把头缩进翅膀里,喉头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老神在在半眯着眼睛打盹。
肖飞抱着钵钵摸进肖缘的门,朝她跟前一凑,“喏,鸡蛋,在印子上滚一滚,青肿消得快。还有这个油,抹一晚上就能去淤。”
雪白雪白的几个大鸡蛋,挨挨挤挤放着,摸上去还是滚烫的温度。肖缘滚完一个叫肖飞吃,问他,“你煮的?”她弟弟有这么细心?
肖飞嘴里含着鸡蛋黄,说话模糊不清,“娘煮的,叫你用完就吃了。”
肖缘哦了一声,他们几个经常挨打,打完之后周桂花事后恐怕又觉得下手重了,总会在其他方面补偿。现在的俗情是这样的,当父母的就是有对不起孩子的地方,谁也不会矫情得说对不起,给你个台阶就接着,再叽叽歪歪仔细又挨一顿。
肖缘也知道,她娘喊肖飞过来送鸡蛋送药,在委婉得安抚她呢,草草滚完了伤口,她捡了两个出来,“剩下的你送去给爹娘。我两个就够了,要睡了,别来了。”
肖缘拴好门,在黑暗中躺在床上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窗户外头就传来很怪的两声鸟叫。她翻身开了窗户,放何兆进来,“怎么这么早?”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何兆跳下来,险些跌一跤,扶着肖缘的手臂,笑嘻嘻的,“没事没事,差点没站稳。”
肖缘松开他坐回去,歪头道:“你走得时候捏我的手,就知道你会来。”
何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挨着肖缘站着,也不坐,就是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满是歉意得开口,“小缘你还疼吗?我带了药来,给你抹一点。”
肖缘抿抿嘴,“不疼了,用热鸡蛋滚过了。你吃吗?”
何兆咽口水,“吃。”肖缘看他吃地狼吞虎咽,忍不住问,“你没吃饭啊?”
何兆摇摇头,“一想到要来见你,我就忘了吃饭了。”
明知道他贫嘴,肖缘还是忍不住笑,就看着他吃,心口暖暖的,很是满足。她之前一直害怕事情败露会怎么样,尤其第一次跟他在一起,险些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是今天乱糟糟的过来,挨打的时候何兆就护在前面,甚至跟她娘下跪,她突然就不怕了。
何兆嘴里的甜言蜜语层出不穷,她从来没有全部信过,他挡在面前的那一刻,肖缘那层一直用来保护自己、隔绝外界的壳悄无声息便裂开了。他的承诺,并非用来哄她玩的,他曾经说过,游手好闲的坏痞子也有认真的时候,肖缘当时不肯听,现在有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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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他是认真地,认真想跟她处对象,认真想跟她一起度过下半辈子。她所有来自未知的害怕恐惧,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一个锲而不舍温暖她的人,有什么理由一直拒人千里之外。
肖缘想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何兆都愿意护着她,用他的话说‘死在她前面’,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想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靠近阳光,然后自己也变得温暖。
“够不够?我再给你偷两个来。”肖缘抱着膝盖,软乎乎的样子。
何兆凑上去就亲她一口,“我还有罪在身呢,哪里敢再犯事?悠着点吧。”给他爹知道了,老何家就真不要何兆这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