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没有介意对方那如同变扭小孩讨要关心的欠揍语气，活了千千万万年，人间百态纵然最初不懂，可看了无数沧海与桑田之后，到了她这地步，本就不会为外物所动。
无论是那如今还傲气又嫌稚嫩的小将军，还是眼前这掩耳盗铃的用白雾遮掩面容行迹的灰影人。
“你可后悔了？”
此时和小将军同处一室的周游，下意识捂住心口，他扪心自问，回忆起这一切来，可曾后悔？
后悔吗？
经历月邪那一出，真正看破权利，登顶九冥，以实力拿下邪帝称呼之后，却又贪心的想要宗主那份无私，最终到底因为舍不得，而替代了故魂进入擎天柱里，换来泣鬼神医的从头来过。
然而这样的执念下，从最初相遇开始，泣鬼神医对蓬莱宗主的执念就未曾消散过，又怎么能够谈后悔呢？
况且，说实话，怎么让一位洪荒至今，无情无欲无求的神动心，却是邪帝和泣鬼神医致死也没有能够做到的。
因为与其陪伴，就得放弃与之达到同一高度，并肩而立的名，周游知道，这恐怕也是泣鬼神医宁可死也要保留下宗主三魂的原因。
想到这儿，周游不得不叹口气：
“罢了，小将军将纸笔拿来吧，你们金蝉脱壳的计划，即便有我那书信，也只能安抚陛下一时，医治太医那边，还是由我写封信回去的好。”
九皇子有多得帝王器重，从这次随行人员安排的元帅之女，又有意无意将帝师之子连带着公主、小藩王这些重量级二代都安排在一处就能够看得出来。
我不能给看重的儿子搞特权，多派人手，毕竟分批保护的人手有限，但三对人马相邻着，看守的人不就等于是多了三倍吗？
“谢谢你，周小游。”
同样反应过来这一点的小将军，依言扶他起身，很快拿来笔墨纸砚，对于这位脸色苍白的贵王孙，安雪到底还是轻不可及的在她耳边道了声谢。
谢？
谢什么？
周游不曾去看跑出去将信送走的安雪，也无意去追问。
之所以这么安排，倒不是周游圣母心泛滥，也并非在信里挖坑埋伏笔之类。
他愿意优待擎天元帅这边，除开因为安雪这人物身份是曾经被宗主花笔墨重点描绘讲述的人之外，更多还是由于目前的处境。
至少在身上蛊毒没有弄清楚之前，周游是不打算回到那诡秘到步步危机的皇城。
毕竟以他目前这个状况下，不管是有可能是帝师的宗主，还是九皇子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帝王，周游都没有精力恢复。
被绑，被迫金蝉脱壳之前，周游是准备去看看周晴这位名义上妹妹，实则却是被晴儿附身的公主。
在用两封信安抚住了擎天元帅之后，也如愿得到了去看望晴公主的机会。
而且这次再坐上马车，条件比之前金蝉脱壳要好的多。
之前周游就看得出来擎天元帅安排的马车很宽敞，坐进去之后，才发现里头更是一应物什俱全，连笔墨纸砚都有。
原本伸手按揉着额头，终于体验到了把宗主病体孱弱滋味的周游……
第2532章 打探宗主的踪迹
周游原本是只打算合眼好好休憩的，可是在看到笔墨纸砚之后，他心里却是灵机一动。
在目前这个状况下，周游能够找寻宗主的唯一线索，似乎只剩下那如出一辙的相似笔迹了。
对于这一点，曾经日复一日年，年复一年临摹宗主亲手书写的符箓作为字帖，硬生生将一手狗爬体变成铁画银钩的周游，最是清楚不过。
所以在之前夜魂水镜里面秦琳展现了那未亡人坟墓，要带他亲自去看似，周游只瞥了一眼，就能够确定她没有说谎。
世上人书法中有着铁画银钩的大家并不少，可蕴含其中的风骨韵味，除开周游这个临摹成百上千年，仿佛融入骨血的人之外，也就只有那位遗世独立的蓬莱宗主了。
那墓碑他不曾刻写，而“未亡人”这三个字，也不是他这个身份能够刻写的。
此时九重之巅的小院之中：
然而前一刻还挑刺想要炸毛的灰影人，这一刻却忽然安静下来，声音沉闷的问道。
可后悔？
这个问题问别人的话，十有八九会有人回答怎么可能不后悔。
毕竟选择不同，结局不同，曾经没有得到的，被舍弃的就将变成心底执念。
然而灰影人面前的是蓬莱宗主，对于这样的问题，她只认真反问：
“为什么要后悔？”
灰影人声音越发沉闷起来：“邪帝当年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啊？”
对于这个问题，宗主也曾问过自己，只是她的岁月太过悠久，久到即便曾经古井无波的心底有过波动，可也想不起来。
这个回答对于灰影人而言，恐怕听来会显得愤怒，而此时宗主觉得，不管是激怒对方，还是让其愤慨似乎都不是个好主意。
所以她稍稍沉吟片刻，才只侧面的道：
“大道三千，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求，与我也不过转瞬而已。”
灰影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声音越发沉闷道：“所以你后来施舍般，在邪帝陨落之后，刻下未亡人的墓碑？”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没法和眼前人说通的，论当事人是宗主和邪帝，最多可以算上转世轮回后的周游。
可眼前这灰影人，就如同宗主了解到的周游那年代，非常流行那网络弹幕大军般，众说纷纭，认真反而显得奇怪。
再说纵然不在乎身外之物，身外之名，可宗主也没有教导小孩子是非观念的闲情，所以她将桌上那只由童心采来便当做暗器警告枯木夫人的花朵拿在手里，若有所思的看向灰影人道：
“不提周游，我只问你，是后悔了吗？”
被宗主提起的周游，此时却将目光从眼前安雪身上收回。
可他思绪却依旧飘远着，收不回来，甚至他忍不住的在想，离开九重之巅，没有去看“未亡人”的墓碑，可会后悔？
其实，不会吧？
周游自己也不太确定，因为那时他大脑空白。
甚至只看了一眼，周游就选择了回头，至少在目前，他不愿意去见证。
就如当初宗主只是开头仅仅显露这件事半分，周游便自欺欺人的选择不听是一样的。
这种心情，即便是到现在，周游原想借以磨墨来宣泄，可他手却还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小将军误以为周游是身体不适，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拿起笔墨，却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亲自添水研磨端墨起来。
“你要写什么？”
安雪有些好奇的看着周游，或许是因为得到擎天元帅的吩咐，所以她并没有阻止对方。
周游身上依旧无力，可落笔却劲道十足，其中有着属于九皇子特有的“铁画银钩”，更蕴含着宗主那种凌驾于天地的斐然傲骨与风采。
简单的一封信，用词遣句到近乎简单，总结也不过有事耽搁，无需担忧。
“送给照顾十三皇子的人就行。”
倒不是周游多事，而是他现在有种穿越到故纸堆上历史中的感觉，纵观全局下来，不管旁的事情多么纷乱雍扰，可对于周睿那位皇位继承者，他自然不能让这状况外情况，来影响那边。
虽然他不像宗主那么嫌麻烦，不愿牵扯因果，可能够少一桩是一桩嘛！
“周小游，你的字真好看。”
小将军看着重新躺回去的九皇子：“这样铁画银钩的，感觉你做人做事，是不是做了便不会后悔呀？”
安雪忽然问的这么一句，让周游心里微微生出些许恍然来。
后悔吗？
不论是邪帝还是泣鬼神医，其实说实话，即便拥有他们的碎片记忆。
甚至于夜魂族那块，在邪帝之前的过往他已经想起来了，可说实话，周游扪心自问，也不确定那些过往是不是真的不后悔。
“若得生世双人，虽死犹生。”
然而这一刻眼前的少女与梦境中那素颜女子奇异的仿佛重合在了一起，周游忽然之间，就忍不住想要表达一下。
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他要谋求的，却是与宗主的生生死死，而不管是邪帝还是泣鬼神医，都是纵死无悔。
可现在换成周游，却得要比宗主本尊还要想法设法的去保全她。
不是宗主弱，单论修为强悍，那魂绝对是这天地之间绝对外挂般超神的存在，可对方心性太过淡泊，无欲无求的，令旁人因为她那份惊才绝艳而舍不得其魂飞魄散的心思，都比她本尊要强烈许多。
一如曾经的十恶不赦之徒红娘娘他们，一如之前的鬼蜮与无尽之海主人……
“是，是吗？你求生生死死那么遥远啊……”
周游那声音不算掷地有声，回答甚至算是含糊，可在他那双如炬的目光下，却令小将军不敢直视，飘移了眼。
马车内有一瞬的安寂，像是要打破这份沉静般，小将军先开了口：
“我听闻，在下放之前，周小游你打算教小十三学你的字啊，依旧是这般‘铁画银钩’吗？”
哎？
这事周游还真不知道。
然而或许是相处愉快，又或者是感念对方提点，安雪对周游称呼从原本的客套“殿下”……
第2533章 故地游醍醐灌顶
如今安雪对周游的称呼，又重新换回了玩笑般的“周小游”三个字。
这样似乎对方就不是那高高在上，智珠在握的九皇子，而是被她安小将军一起被下放民间，体验疾苦的同伴了。
“听说小十三为了习你这一手，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小将军边说边收起信。
而周游已经重新拿过了一张空白纸张，在他无意识间，就已经落笔了个“故”字。
落款的同时，还有代表他名字的一个小小“游”字。
“故游？”
看着周游没再落笔别的字，安雪疑惑道：“故地重游吗？”
原本只是平心写下如同练笔般的“故”字，本来想要写“魂”的周游，怕透露什么，所以选了他名字的“游”当做落款。
这无意识间，本来只是暗藏他小小心思的练笔纸张，可是被安雪合起来念后，并且发挥了下想象力之余，就变成了故地重游。
有那么一瞬间，周游瞳孔骤然针缩。
而如今九重之巅的小院里面：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着自己曾经那么那么爱着的人啊，亲手杀了心底最为挚爱的人！
怎么可能不后悔。
而今他也躲着，不愿去见，又何尝不是因为后悔这两个字使得他驻步，不敢上前。
因为有些事情，即便足以令人后悔一生，却也依旧是半个字也不敢去提去碰的。
“你能给我后悔药吃吗？都说你是无所不能，那么你能给我吗？”
即便看不见白雾之后的灰影人，可宗主也能够察觉到对方身上那锁都锁不住的难过。
如果是别人的话，对于这样的事情，或许会说“其实你应该放下”之类的话。
然而灰影人面前的是宗主，所以她只是很简单的一指水镜：“也许他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