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杀良冒功，大周对于军功的监管极为严苛，根本不容作假。
看到这十几具尸身时，不少卫军口中骂骂咧咧，那罗偏将的神色中，亦是带着明显的不满。
很快，府前的卫军如潮水般退去，长街之上再度恢复了沉寂。
自始至终，楚政在后方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对于大周，楚政了解的并不多，只有书上的只言片语。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还未曾见过绵延千载的封建王朝，再强大的王朝，过上数百年，都会因为土地兼并，或是军阀割据一类的沉疴旧疾，而逐渐走向死亡。
而大周至今，已绵延了一千七百余年。
能统治天下如此之久的王朝，无非只有两种原因，一者，王朝的管理制度，以及资源分配，都有其合理性，能让各个阶层的人都能活的下去。
二者，就是王朝的力量，强大到根本不可能推翻，任何造反起义，都会很快被镇压，翻不起风浪。
大周现在的情况，楚政已看在眼里，在生产力跟不上的情况下，底层百姓不可能丰衣足食，日子过得谈不上顺心，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这罗偏将的态度，恰好印证了楚政此前的猜测，宋家现在的处境，有官府在背后推波助澜。
官府跟宋家之间，不可能存在利益冲突，若是真有利益上的纠纷，宋家也不可能绵延三百年。
那么原因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就是出在宋绫清的身上。
一时间，楚政揉了揉眉心，感到无比头疼。
涉及到宋绫清，那么就必然牵扯到了仙门倾轧，就宋家目前这个实力，只怕仙门力度稍大一些，宋家就碎了。
这个世界的仙门，实力到底在什么层次，楚政并不清楚，但从那几本仙门典籍之中，他已经可以看出部分端倪了。
修仙有成者，踏平一方国度，如探囊取物。
这是指字面意义上的踏平，比核武还要恐怖的多。
要面对这种不在他认知之中的生灵，楚政实在是有些压力山大。
尽快跑路似乎成了最佳选择。
…………
…………
城主府。
一间偏房之内，两道人影一站一坐。
坐着的，是个年约三旬的黑脸中年人，一身锦袍，蓄着短须，如今已是深冬，手中还拿着一柄折扇。
罗偏将垂首而立，面色恭敬的禀告：“宋通海好似未曾受伤，末将未曾见到宋绫雪，但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没什么大碍。”
“你去时宋通海如何说的？可曾跟你求援，让你追查此事？”中年人微微皱眉，似是有些失望。
“宋通海什么也未曾说，说了句多谢，就让我把尸体带走了。”
罗偏将神情疑惑，略有不解，宋通海淡定的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罗偏将点了点头，心头惴惴，忍不住开口问道：
“敢问袁城主，为何要如此针对宋家？是不是那一日，王爷来落风城，受了什么冒犯？”
官府与宋家相安无事已经不知多少年，如今突然出手，显然是收到了上面给的旨意。
“哪来那么多话，不该问的不必伱问，下去吧。”
城主摆了摆手，略显不耐。
“恕末将多嘴，那宋绫清终究是入了仙门的人，若是做的太过分，后面宋绫清追究下来，你我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罗偏将脚步未动，低声道：“若是您得了什么消息，能不能告知一二，好歹让末将心里能有个底。”
仙门二字，实在太重，让人听了便心头一紧，与这种人物为敌，就算是大宗师，也没这个胆子。
哪怕这个偏将不做了，他也不愿惹上这种麻烦，除非头顶有能撑天的伞。
城主沉默了半晌，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待罗偏将俯身，他方才低语道：“王爷看中了宋绫雪，有意为世子纳妃，被宋通海拒了，这是在逼他低头，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外泄！”
…………
…………
宋府后院，书房之中。
宋通海褪去身上的锦袍，开始换夜行衣。
见到他的动作，宋绫雪一时不解：
“爹，你这是……”
“我去杀罗旺跟袁兴财。”
宋通海头也未回，轻描淡写的开口道。
“爹！”
宋绫雪一时失声，杀一城郡守加上守军偏将，这是足以震动整个大周的大事。
这是要捅破天！
第21章 抉择
一城的郡守加上偏将突然被杀，不是一件小事，广云王都压不住，会惊动皇城，引来秘卫的详细调查，甚至会有大宗师来此。
“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宋绫雪有些难以理解，杀官的后果，太严重了，这是在挑衅皇权。
“袁兴财到任这些年，我不知给他送了多少好处，如今却落井下石，是自寻死路。”
宋通海手中动作不停，全然不顾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目光冰冷：
“一步退，步步退，最后只有死路一条，索性直接把事闹大，再见招拆招。”
今日来的只是三位宗师，下一次，可能就是大宗师到此了。
而杀了城主之后，皇都的钦差若是真的来了，那么所有的武林中人都会偃旗息鼓一段时日。
不会有人再敢顶风作案，挑衅大周皇权的后果，不是任何一位宗师乃至于大宗师所能够承受的。
这样在事情查明之前，反而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能有机会安排后事。
“明明还有另外的选择。”
宋绫雪挡住了房门，神色微黯：“或许广云王……”
“住口！”
宋通海一声怒喝，罕见的情绪失控，语气愈发冰冷：“你若敢擅做主张，我便夺你宋姓，逐你出门，自绝于祖茔之前！”
“伱以为今日那些人，是受了谁的指使？！睁眼看看今日府里死的人！有多少往日跟你爹我走镖的叔伯，你这话，对得起他们？！”
若说今夜之前，事情还尚有转圜余地，那么自此便是不死不休。
宗师不是烂大街的人物，如今一下冒出来三个，赵云恒若是全然不知，鬼都不信。
宋绫雪低头不语，半晌后，默默让开了路。
宋通海缓步走至宋绫雪跟前，伸手摸摸了她的头，一声轻叹：
“将府里剩的金银都拿出来，愿意领钱走的，放人走。”
说白了，现如今的宋家，只有宋通海以及宋绫雪两人算是血亲，再就是宋通海那两房妾室，那些镖师，大多也只是拿钱办事，仆从侍女更不必提。
传承了三百余年的世家，经此一役，终究是要垮了。
“知道了。”
宋绫雪颔首道：“我等爹回来。”
哗啦——
话音未落，屋门大开，宋通海已不见了人影。
屋外又飘起了大雪，朔风呼啸，弥漫着凌冽的寒意，刺人肌骨。
…………
…………
翌日上午。
府库之前。
刚刚行完周天的楚政，坐在桌旁，叼着刚出锅的包子，凝视着头顶的太阳，陷入了沉思。
走，或是留，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加点儿，你还想吃什么，我去通知后厨给你做。”
宋绫雪坐在他身旁，一手撑着下巴，眼角弯弯，笑意似是要从眼底漫出来。
楚政咽下口中的包子，摇了摇头，心头一声轻叹。
宋绫雪这般态度，让他怎么狠下心跑。
虽然宋绫雪昨夜便说了，要还他自由身，但欠着人情，只顾自己逃命，这种事，楚政做不出来。
最基本的道德观念在束缚着他，对于生死，他其实看得并不重。
人总归是要死的，但死的有没有价值，这要另论。
楚政只是不想死的太早，毕竟，他眼中看到的世界，太小了。
好不容易异世走一遭，毫无建树，就这么死去，怎么想，也太亏了些。
或许……
他可以带着宋通海以及宋绫雪一起走，一个人跑也是跑，多几个人，好似也无所谓。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楚政便是摇了摇头，这显然不行。
现在所有的冲突点，都是为了宋绫清来的，宋通海以及宋绫雪，处于旋涡的中心。
带着这两人走，等于时刻都会遭到追杀，像昨晚那样的事，必然会层出不穷。
出事只是早晚的事，风险太大，很难脱身。
想到昨晚，楚政忽然有些疑惑，他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
宋绫雪盛了碗汤，舀了一勺，送至楚政嘴边：“这鹿骨汤炖了快两个时辰，我特意叮嘱的，莫浪费了，喝完，对你身体有好处。”
楚政还在苦思，自己究竟忘了什么，房内忽然间传来了动静。
咔——
看着眼前的一幕，宋云依在门旁，心头微麻，耳边听到了一声脆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