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鱼饵都不挂,鱼怎么会咬你的钩呢?”
有乡亲疑惑的问过他,毕竟这种钓法怎么看都有些过于不靠谱了。
但他却不想解释什么,又或者说,这背后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复杂。
不再使用鱼钩之后,他的收获明显降低了不少,原本钓鱼已经能让他家资颇丰,眼下却直接沦落到了只能管住温饱——这也让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乡亲们连连摇头,他们原本都觉得这是一個好苗子,可就现在来看,好苗子却直接废了。
面对着众人的说法,钓叟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坚持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这本就是他的一次尝试。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而钓叟这边也已经用不挂鱼饵的方式连着钓了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他的鱼获竟逐步回到了他原本挂饵之后的水平,每一次都能拎着一篓鱼回去。
乡亲们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又偷偷把鱼饵挂上了,但他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已经做到了他想要做的,他的尝试已经成功了。
“饵料本身只是一个载体,重要的是,怎么能让这些鱼有过来的欲求。”
五年的时间,让他充分践行了这个道理,而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垂钓中,他对于河的理解,对于池塘的理解,对于村子的理解,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也都变得愈发深刻。
河里是这样,池塘是这样,村里是这样,镇上是这样,城里也是这样,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一切又好像都一样。
然而也就是钓叟以为,自己会在河边钓一辈子鱼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那是征兵的队伍,征收村里的青壮拉去打仗,钓叟这边作为青壮,自然也被拉了过去——于是,在被那些兵丁套上一层披甲之后,手里被塞了一杆长矛的钓叟就被填上了前线。
那是针对沿海寇乱的战斗,凶猛的海寇们很擅长通过越过来跳劈的方式进行斩击,最麻烦的是,这些海寇还很了解长枪,他们能轻松通过诡变的身法闪过长枪的致命一刺。
一边是刚刚被拉起来的壮丁,另一边却是杀人如麻的海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跟送死也没区别。
但钓叟却不这么想。
“像鱼一样。”
在看到那些闪过枪尖,飞跃而进的海寇时,钓叟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河边钓鱼的时候。
大鱼吃小鱼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凶猛,只需要摇摆一下身形,就能蹿出好远,普通的小鱼根本不可能和大鱼抗衡,它们只有被吃的命——但这不代表大鱼就没有自己的弱点。
大鱼的弱点,就是太想吃了。
那明晃晃的欲求,简直再明显不过。
“越是想吃,越容易咬钩。”
这样想着,钓叟手中的枪尖便已经如同鱼竿一样挑起。
而他面前的那个海寇将领,也已经被挑到了半空中。
这是钓叟第一次杀人,手感很一般,好像跟杀鱼也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人和鱼,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但身边的人好像都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伴随着他钓中的人面鱼越来越多,其他人对他的吹捧也越来越浓重——很快,他身上的硬皮甲就换成了厚实的将甲,而他手中的破木矛,也已经被换成了专门打造的积竹铁杆枪。
只有那根老旧的鱼竿没有被替换掉,一直都伴随他的左右,从不离身,哪怕上阵杀敌也一样挂在身边。
但很快,他便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了。
来自后方的一封旨意,直接脱掉了他这一身将甲,原来后方怀疑这么久都打不光海寇,其原因是因为他养寇自重——虽然理由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他却很难理解,鱼这种东西,本来不就是钓不光的吗?
后面的大人们难道就没钓过鱼吗?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可不管他再怎么不理解,他终究还是被赶回了老家,于是抱着放松一下的想法,他便又回到了昔日的河边。
但这一次,他却已经没办法再像年轻时候一样钓鱼了。
连年大旱,河道枯竭,没了水,鱼自然也就不在了。
“也就是说,鱼的存在,是因为有水。”
这一刻,原本那些不能理解的地方,突然就豁然开朗。
有水的地方才能有鱼,毕竟水能养鱼,这鱼能活下去,肯定是离不开水的——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将他贬斥的大人们真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那些海寇们,本就是后面的大人物养出来的鱼,有这活水在后面,鱼又怎么可能钓得光呢?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领悟到的东西。
“原来我还是小鱼啊。”
这样想着,他便再一次开始了垂钓。
这一次,他已经不止是不放鱼饵了,而是连钩都没放,仅仅只是垂了一截鱼线,放到那干枯的河床上——在干枯的河床上钓鱼,甚至连鱼钩都不放,这一次不止是乡亲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受不了打击,直接疯了。
但他却没有说什么,仍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事就坐到干枯的河床边上,钓一会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旱灾仍旧没有得到缓解,再加上朝堂上大人物之间的争名夺利,天下已然开始大乱——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想起了他这个昔日的平寇将军,连忙来到他的家乡,请他出山。
义军的队伍,大人们的队伍,甚至皇室的队伍,都找上了他,义军需要他作为首领推翻朝廷,大人物们需要他站出来说自己只是卸甲归田,从而稳定当下的局势,至于皇家……皇家需要他来清理掉那些大人们,顺带平掉义军的祸乱。
“钓上来了!”
面对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方人马,他哈哈大笑,抬手一挑手中的鱼竿。
锋利坚韧的鱼线划过了这些人的颈间,轻松杀死了所有人。
的确,这个时候的他还能再站出来,去享受那些凡俗的功名利禄,但在河边垂钓三年的他对这些东西早已心灰意冷——又或者说,和摆在眼前的那些真正的天地至理比起来,这些凡俗上的功名利禄,什么也不是。
只要他想要,这些东西就像是河里的鱼一样唾手可得,他已经证明过这一点了。
而现在,他准备为自己而活。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钓叟开始了他游历天下的旅程,随着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对于世间万物的理解也在逐渐加深——至于那些凡俗的功名利禄,对于他来说就更没什么意义了,以前的他或许还需要三年才能证明自己,现在的他怕是随口说两句就能搞定了。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地上的知识已经被他吸收殆尽,不管是煞气,还是香火愿力,亦或者心力,这些力量的根本,对他来说都已经是信手拈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已然变得有些空虚的他,将视线转到了天空之上。
既然大地都已经被探索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自然是探索天空。
可直到飞到天上,他才知道,这天上的星辰都是那些前辈大能们开辟的洞府,原来他并非是第一个涉足此地的——他也想过和那些前辈大能们交流一番,彼此聊一下对于这方世界的理解与感悟,但那些前辈大能们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而是闷在洞府里,几乎不怎么出来。
就像是,河里的鱼一样。
虽然是陌生的环境没错,但是这一切的感觉,又是如此的熟悉。
“那就,开钓吧。”
已然老迈的钓叟开始了他的计划。
和这些前辈高人们交流,或许是极为麻烦的事情,但是说钓鱼的话,他却是极为精通的——所以他花了漫长的时间打造了自己的洞府,又编造了自己即将死亡的消息。
最香的饵料永远都是欲求本身,钓叟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鱼儿们真的上钩了。
上钩的鱼里,有很多不认识的大能,也有一些是他认识的,还有一些则干脆就是被他带上天来的——看到这么多的大能为了自己的遗产赶过来,钓叟久违的感觉到了喜悦。
钓上鱼来,自然是为了吃的,这么多鱼获进了他的池塘,他能吃多久?
“来吧,来吧。”
这样想着,钓叟将钓竿探入了面前的池塘之中。
“让我看看,你们最后能给我留下什么,让我看看,你们里面哪条鱼才是最大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钓叟本来的设想,这些进入池塘的鱼,彼此之间会互相残杀,而他这边也就能收获到这些鱼的一切——毕竟连鱼塘本身都是他的,死掉的鱼自然也归他所有,而那最后的鱼获,则会成为最为滋补的美餐,这份鱼获会延长他的寿命,让他得以活出第二世。
是了,他不是假的濒死,而是真的濒死,毕竟只有最真实的鱼饵,才能钩动起最真实的欲求。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钓叟却突然发现,鱼塘里的鱼,没死几条。
不但没死,这些鱼甚至还在好好的活着,不管他怎么干预,这些鱼依旧在好好的活着,甚至越活越精神。
这也导致钓叟本人,直接被硬生生拖死在了池塘边。
(本章完)
第513章 大能的遗产
放下鱼竿之后的杜乘锋沉默了许久。
虽然事情和他判断的一样,这洞府的掌管者明显很急,所以他这种徐徐图之的行为或许相对靠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钓鱼老头居然还真就死在了钓不到鱼上。
钓了一辈子的鱼,结果因为鱼没上钩饿死了,这种死法多少有点过于幽默。
不过在体会了这根钓竿的过往之后,杜乘锋也能感觉得到,这钓鱼老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其他大能也不是傻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上钩,如果想要将其他大能吸引过来,唯一的方式就是布置好最香的饵——的确,钓叟的钓鱼技术早就不需要饵料了,但那也只是不用通常意义上的饵料而已。
钓叟使用的饵料,是欲求本身。
所以,为了谋求最大的好处,钓叟干脆以自身的一切为饵,在自身濒死之际,将众多大能吸进了他的鱼塘之中——为了让这一切不至于太过明显,钓叟还特意将鱼塘的环境伪装成了山林。
虽然从水里换到了地上,从鱼虾换成了走兽,但是在钓叟眼中,这一切或许也没什么差别。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这一刻,掌控着整座鱼塘的钓叟,已经无比接近那虚无缥缈的“天”。
但是,也仅仅只是接近而已。
和无欲无求的“天”不同,钓叟本身终究还是有欲求的,他想要这些大能的一切,他想要知识和力量,他还想要炼化这些大能,从而延续自己的寿命——就像是饥饿许久的人坐到了河边,期盼着能钓上一条鱼来好让自己不至于饿死。
以这老头那已经神乎其技的钓鱼技术,这一切本应该在瞬间就能全部完成的。
“但是我多拖了一会。”
杜乘锋叹息一声。
确实只是一会而已,即便鱼塘里不知道经历了几个千年,但对于外面的钓鱼老头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若是换做以前,还在将钓鱼当作爱好的时候,这钓鱼老头就算在河边枯坐一整天都无所谓,反正回去之后有饭吃。
但随着对于钓鱼的日渐理解,钓鱼早就成为了这老头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的全部,毕竟他的钓鱼技术是那么的高超,他已经通过钓鱼理解了这世间的一切,甚至来说,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他鱼塘中的鱼,一切都唾手可得。
然而他最终还是失手了。
仅仅只是一次失手,就让这老头付出了所有。
所谓的遗产,也就真的变成了遗产。
而这份遗产,现在已经尽归杜乘锋所有。
首先便是这座洞府本身,这是老头用尽一辈子给自己开辟出来的道场,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山洞,山洞里也仅仅只有书房,卧房和一片鱼塘,但这三样东西中的每一样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平无奇。
首先是卧房本身,虽然只有一张床榻,但这床榻却是老头专门搜罗过来的奇珍异宝——在钓鱼竿上附着的记忆里,这张床榻是老头专门打造的,不管再怎么疲惫,只要上去睡一觉,就能变得精力充沛,精神焕发。
“难怪能活这么久,这老登倒是挺懂养生。”
拍了拍床榻之后,已然决定将其收归囊中的杜乘锋去到了书房。
书房不大,里面的书籍也不算多,毕竟老头没有刻意的去搜集过什么凡间书籍,那些凡人的智慧对老头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书架上的书,全都是老头自己写出来的,是他随手记下的一些感悟,还有他在钓鱼方面的一些心得。
这种东西,对于外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毕竟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灵感记录,外人很难看懂到底是在说什么,不过对于那些大能来说,这些毕生感悟就很有可能启发他们的某些想法,很多大能实际上也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但对于杜乘锋来说,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他已经通过钓鱼竿,体会了这钓鱼老头的毕生经历。
当经历和感悟融合的时候,那钓鱼老头的所有一切,也就在他面前彻底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