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1049节

  某条官道上,某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内,赵都安沉沉吐气,从冥想中苏醒,睁开眼睛,眸中掠过一丝电光。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敞开的衣袍内,套着一件暗红色的半身甲。

  甲胄仿佛蕴藏烈火,正面黑色的人脸印记如鬼魅。

  “拜火教……梦里也能遇到可还行……”

第514章 随军的女宰相

  车轮碾过并不平整的官道,车厢也摇晃不停,抖动的厚重车帘外传来马蹄声。

  赵都安缓缓平复自身翻涌的气机,垂眸审视着暗红盔甲表层掠过的一缕猩红,若有所思。

  在离开京城前一日,赤炎圣甲好歹“充能”完毕。

  虽没有实战测验过,但对比甲胄在恒王和他手中的两次色泽浓郁程度,赵都安判断,这件六百年前拜火教的圣物已恢复巅峰。

  “只是一次满血充能,就几乎耗光了储备的家底,这玩意得节省着用,除非保命,绝不动用。”

  “不过,此物配合玄龟印,水火两尊神明联手降临,按裴念奴给出的答案,应该会发生些奇妙变化。”

  赵都安思忖着。

  是的,他成功从裴念奴口中撬出了有关圣甲的情报——但并非是《六章经》内的金甲裴念奴。

  而是《大梦卷》内的银甲裴念奴。

  这段日子,他时而冥想修行《大梦卷》,以梦游的方式,潜入六百年前,大启王朝末期天狩年的那个时代。

  继上次在梦中,赵都安在村镇中等到了裴念奴前来收徒,这段日子,他又将进度条往前推动了一大截。

  毫不意外的,他在梦中拜师成为裴念奴的弟子,而后跟随她行走江湖。

  “梦里的裴念奴还不是‘江湖

  恩,如果做个比喻,就像游戏的两个服务器的同一个账号,数据不互通……但玩法类似,大梦卷的内容,与武神图很像,也是一段旅程。

  不过武神图的重点在于修行,老徐带我从沙漠出发、穿过雪原,抵达东海,一路既修心,也修武……

  但大梦卷侧重见闻,裴念奴虽也指点我一些术士修行上的东西,但层次很浅,她更像是一个领路人,带我行走各地,见不同的人生……

  莫非,这就是‘世间’这个境界名字的真谛?”

  赵都安盘坐马车内走神,竭力回想梦境内容时,发现相关记忆迅速淡化,只记得自己跟随裴念奴,在江湖中遭遇了“拜火教”成员。

  至于后续……得等下一次入梦了。

  “循序渐渐,欲速则不达,天底下世间修士何其多?天人却寥寥四位,可见突破有多难。”

  赵都安摇摇头,将修行撇在一边,这会马车减速,车帘外传来浪十八的声音:

  “大人,午时了,是否停下用饭?”

  “停下吧。”

  赵都安整理了下衣襟,将赤炎圣甲藏在衣衫内——只要不渡入气机,它就不会“自启”。

  ……

  ……

  马车很快停稳。

  赵都安掀开帘子,靴子踏出车厢踩在泥泞的地面上。

  微风拂面,风中裹着雨后泥草的腥气。

  眼前的景物迅速清晰。

  官道两侧是荒僻的山峦树木,时值夏末,视线远眺满眼皆绿,空中稀薄云层东一块,西一块凌乱涂抹。

  赵都安身处一支车队中,队伍不大,只有前后两辆灰扑扑的马车,前头一个由赵都安独享,后头的一辆,则有些特殊。

  此外还有十几名骑马护卫随行,这群人打扮寻常,极不出奇,如大户人家公子的扈从,可仔细分辨过去,却是一张张熟悉脸孔。

  大内供奉唐进忠、宋进喜为首的十几名宫廷供奉高手。

  北地刀客浪十八、出身东海千岛的社恐女术士霁月……皆在队列中。

  马鞍旁鼓囊囊的行李中,皆藏有刀剑、军中弓弩等杀人利器。

  海公公因女帝另有安排,这次没有陪同他南下,梨花堂的锦衣们也不适合参与这等大战,所以被赵都安留在京城看家。

  不过他带的人手当然不止这点。

  在赵都安这支车队后头,远远地还慢吞吞跟着神机营、五军营两支数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士兵队列加上粮草辎重,绵延出十几里。

  不过赵都安认为跟在大军中行走实在太扎眼,数万大军行军,何等声势?

  相比于坐镇军营内,等着军中斥候送来外界的消息,他更喜欢主动出击,真切地了解前线的状况。

  “大人,这边坐。”

  极擅刺杀的宫廷供奉宋进喜笑眯眯搬了只小凳,放在平整空地上,小宋是个有眼力劲的。

  “我带人去找柴禾。”性格沉稳,冷漠的唐进忠默默带人走入林中,寻找干燥木柴,原地埋锅造饭。

  胡子拉碴,酷似疾风剑豪的浪十八抓着草料喂马,倚靠在车辕旁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一口口沉默地喝起来。

  湿漉漉黑发披散,瞳孔发白,酷似幽灵女鬼的霁月下了马,默默往角落里走,却给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赵都安叫住:

  “霁月留下,去去水汽。”

  “……奥。”深度社恐的霁月幽灵一样飘回来,一屁股坐在半截横倒在地上的大树上,双手抱住膝盖。

  以她为中心,嗤嗤的水蒸气升起,周遭地面的水汽迅速被她抽干,变得干燥。

  霁月捧着一团凝出的清水,一时不知丢去哪里好。

  鬼祟地瞥了眼去林中上茅房的浪十八,她手一推,“哗啦”一声,水团凭空消失,敞口放在车辕旁的酒葫芦猛地摇晃了下,原地沉了足足半斤。

  霁月忙缩回手,抱住膝盖,让长发遮住面容,白瞳的视线透过头发缝隙往外小心翼翼看人。

  “……”赵都安假装没看到,目睹扈从们烧水沏茶,视线投向队伍内第二辆马车。

  车厢深蓝色的布帘子被一只木如意挑起,显露出宽敞车厢内三人。

  道姑玉袖盘膝端坐在左侧,十指交叉,掌心朝小腹,两根拇指上挑,清淡至极的眉眼如画,一点点变得活泛生动起来。

  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

  黑发盘起一个道髻,腰间金黄色的绳索松垮垮,素雅道袍纤尘不染,两截袖口纯白无垢,搭配腰间那一柄碧翠的青玉短剑,极为好看。

  与出征的大军,或这支“前哨”队伍格格不入。

  她应该坐在山涧流水旁的青埂峰大石上,周围有白鹿仙鹤为伴,玉袖是个有仙气的道姑。

  与之对应的,玉袖左侧,车厢最里头,却四仰八叉酣睡着一个少女。

  金简也换上了素色的道人袍子,因身材娇小玲珑,活似个半大的女道童。

  巴掌大的脸蛋上歪歪扭扭,架着一副眼镜,睡的昏天黑地,极为瓷实,哪怕即刻开战,神机营炮火轰鸣,也未必能醒来。

  “唔……”

  感受到帘外透进来的阳光,少女神官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别吵”,然后朝里翻了个身,撅起屁股,一条腿还蹬了下。

  赵都安:“……”

  他视线挪动,看向了坐在玉袖正对面的最后一人,眼神变得有些无奈:

  “我说什么来着?外头的道路不比京城平整,颠簸的很,你一区区凡人,根本扛不住,但你偏不听,非要跟过来啊。”

  穿素色儒生袍,浓密黑发盘起,用一顶帽子盖住,打扮偏中性的莫愁神态萎靡,脸色苍白。

  手中捏着木如意,死死咬着嘴唇,对赵某人的话置若罔闻,率先起身,迈步走下马车。

  一步、两步、三步……

  她突然扭头,一手扶着车厢,一手掩口,腰肢一个九十度弯折,面朝草丛:

  “呕呕呕……”

  名动京城的“女宰相”,掌管皇宫六尚,统御后宫的第一女官,晕车了!

  赵都安嫌弃地咧嘴,捏着一根树枝挑动眼前临时搭建的石灶台内燃烧起来的火,摇头叹息。

  如果说玉袖和金简的加入还能理解,那莫愁临时加塞,跟着大军南下,就纯纯是个意外了。

  按莫愁自己的说法:

  陛下虽已向赵家提亲,但总归尚未成婚,皇夫身份只在纸面上,且消息传递缓慢,加上在匡扶社持之以恒的“抹黑”下,赵都安在京城以外,很多人印象中,还是个极差的“奸臣”。

  所以,为了确保赵都安可以代表女帝的意志,需要加个双保险,而“莫大姑娘”在地方官场上,比赵都安更能代表女帝。

  并且,之前莫愁率领“封禅队伍”一路北上,与各地地方官都有接触,对局势也更了解些。

  所以,她毛遂自荐,要求跟过来。

  偏偏女帝还真同意了!

  ……

  “莫昭容,本官可要提醒你,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太仓府,到了前线范围了。

  再往前,随时可能遭遇叛军,发生厮杀,到时候你要面对的危险,可不只是晕车这种小事了,现在回宫还来得及。”

  火堆旁,赵都安看向呕吐完毕,双腿颤抖,在玉袖搀扶下身残志坚走过来的女官,给予真诚建议。

  面色苍白的莫愁坐在一张小圆凳上,用力瞪了他一眼,有点虚脱地说:

  “你以为我是吃不得苦,畏惧死亡的弱女子?!”

  她能从洛山,一路回返京城,凭借的可不是运气。

  赵都安咧咧嘴,看向盘坐于火堆旁的玉袖:

  “神官你可听到了,日后给本官作证,我可是劝过了的,她要死了,可不怪我。”

  “无量天尊。”女道姑念了声,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地闭上双眼:

  “贫道只是同行,二位生死,与贫道无关。”

  真冷漠啊……你们两个这样的话都嫁不出去……哦,车里睡觉的那个也费劲……赵都安从怀中取出一只崭新的手绢,递给揉捏额头的莫愁:

  “擦擦吧。”

  后者意外至极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接过手绢,板着脸:

  “赵都督有心了。”

  赵都安用树枝扒拉着火,嫌弃的语气:

  “不客气,快擦擦吧,嘴角还有一点,我看着恶心。”

  莫愁:“……”

  赵都安没搭理这俩女人,招呼了一名扈从取来地图,摊开在地上。

  心中默算行走的路程,手中树枝裹着黑色的灰炭,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个圈,仰起头,面色凝重地望向官道前方:

  “根据最新的情报,前头就该是朝廷与叛军对峙的范围了。呵,没想到我再次来太仓府,竟是这般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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