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整个太仓府城范围内,各个重要的地点、坐标纷纷自脑海中浮出,而白隼标记的几个敌军袭击的方向,则在他脑海内的推演中不断清晰,延长。
那一条条散乱的,故布疑阵的箭头,仿佛在地图上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伸展,转向,最终汇聚为一。
他轻声呢喃:
“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我明白这战场之上,方寸之间,不过也是遵循基本规则的一局棋,下棋我自认还算懂行,棋路可以推演,那行军理应也可以。
呵,多亏了这里是太仓府,我去年来这里查案时,为了搜寻嫌犯的踪迹,在驿馆那几日将这片地盘了解了个底朝天,还亲自用双腿丈量走过城内乡间的大小路径……
太仓这地界,值得苏澹如此大费周章,故布疑阵来偷袭的地点本就不多;
骑兵出行,无法翻山越岭,能走的道路也被固定;
援军将抵,以慕王府的情报能力,肯定知晓,所以时间也受限……这诸多规则逐一捋一次,对方奇袭的目标也就水落石出了。”
最后一句话吐出的同时,他手中的树枝忽地点在地图上某个位置,赵都安神情怅然,自嘲一笑:
“什么叫巧合?本官这次来,简直是天命所归。”
莫愁愣愣地望去,地图上圈定的位置,赫然便是——
太仓银矿!
赵都安长身而起,大声道:
“灭火拔营,抛弃马车辎重,所有人上马,待轻骑抵达,随本都督出征杀敌!”
一众供奉精神一震,眸光大亮,齐声称是。
这一路上没架打,他们都憋坏了。
赵都安扭回头,看了眼莫愁,才想起来什么般,补充道:
“留下两个人,保护莫昭容和天师府神官,以及受伤的影卫与大部队汇合。”
莫愁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可以,但耳畔忽地传来赵都安的声音:
“你留下,盯着点那个白隼,供奉们武力有余,头脑不足,他们盯着我不放心。”
他动用了武夫世间境后,可掌握的“传音入秘”法门。
莫愁一怔,下意识想去看叫白隼的影卫,但忍住了,眼睛瞪大,仿佛在说:你觉得她有问题?
赵都安笑了笑,眼神微冷:
“不确定,只是怀疑,谨慎些总是好的。”
影卫名册里,的确存在在“白隼”这么一号人,此人样貌、年纪、位置也的确符合京里的资料。
但赵都安却忘不了,此人出场时,面对赵都安射来的那一箭表现出的敏捷与冷静。
那不是寻常的“银牌影卫”能拥有的素质。
“你真以为本官箭术离谱到那种程度?学着点,战场的尔虞我诈绝不比庙堂方寸间更少分毫。”
赵都安翻身上马,扬鞭向太仓银矿赶去。
身后一名名扈从如影随形——第二辆车厢内,一道清淡的倩影也飘然掠出,跟了上去。
莫愁愣愣地望着这个男人杀敌而去的背影,一时短暂失神。
……
车厢内,鼻梁高挺,脸上抹着七八道黑灰的聂玉蓉以手掀开车帘,脸色不大好看地望着离开的目标,眼神冰冷森寒。
此刻的她经过了易容,更改了样貌,将自己变成了“白隼”的模样,再结合以特殊秘法,从白隼神魂中读取到的情报,她完美地窃取了这名影卫的身份。
——前些日子,绣衣直指抓捕的那个影卫,就是银牌白隼。
“这位姑娘,敢问赵大人去了何处?可是与大部队汇合?”
聂玉蓉装出虚弱、担忧的模样,从车厢中艰难走下来。
视线掠过营地内剩下的两名供奉。
掠过第二辆车厢内,隐约传出的呼声。
定格在打扮中性的莫愁身上。
莫愁神态如常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你不认得我?”
聂玉蓉做出茫然之色:“敢问姑娘是……”
地方上的银牌影卫,没有资格觐见莫昭容。
莫愁笑了,没有予以解释,平淡道:
“外头风凉,你受伤了,不要乱走动。”
远处。
赵都安人在马上,眼神奇怪地看向旁边同样骑了匹马跟随的玉袖:“神官何故跟随?”
玉袖神情冷淡:“都督不愿贫道跟随?”
赵都安哈哈大笑,豪气万千:“求之不得。今日便带道长去杀人。”
第516章 灭族!
赵都安也不曾料想到,他刚抵达西线战区就遭遇了一场战役。
云浮叛军正面袭城,以府城内百姓将朝廷主帅薛神策死死拖住,而敌人的轻骑却悄然越过防线,朝太仓银矿而去。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赵大都督当即率领神机营火枪骑兵,循着脑海中的地图,以最短的路径,赶赴目的地。
太仓府城外,一场厮杀正在上演。
城门紧闭,上空笼罩沉重气息,巨大、嘈杂的喊杀声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见。
高高的城头上,薛神策屹立在最醒目的位置观战,他身披锁甲,背后飘逸猩红披风,身旁屹立一杆方天画戟。
站在那里,犹如定海神针一般。
城下军阵喊杀声震天,鼓声如雷,叛军如蚂蚁般硬扛着箭雨,架设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城头上以滚木落石阻挡的守军竭尽全力,也几次险些被撕破防线。
双方兵力太过悬殊。
但朝廷一方的士兵只要扭头回望,瞥见高高城头上,旌旗簇拥着的那道身影,便会生出浑厚底气与高昂战意。
虞国“军神”的名号,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薛枢密使,战况如何?”女墙上,太仓知府孙孝准气喘吁吁跑来。
一年不见,他愈发精瘦了,乌纱帽檐下,拱出一根根半白的发丝。
薛神策转回头,目光平静:
“知府安抚城内民心即可,本帅在此,太仓城固若金汤。”
他平常的语气,落在众人耳中有股安心的力量。
孙孝准点了点头,眼神感激,身为太仓知府,当日面临叛军来势汹汹,孙孝准已做好了焦土之策,固守府城,以殉皇恩的打算。
幸好薛神策领兵赶到,这段时日,薛神策整合本地兵力,屡次出手,成功遏制住云浮军的攻势。
若非兵力实在捉襟见肘,薛神策留下了大量兵马在东线,防守靖王,带来的兵士着实有限,以其军事指挥才能,或已发起反攻,收复失地,也未可知。
然而今日敌人似察觉到紧迫感,忽然向太仓发起进攻。
眼下这场攻城,已是第三轮。
孙孝准见城头上暂时并无叛军攻杀上来,心头稍稳,苦涩道:
“枢密使,敌人这几日本已偃旗息鼓,有退守之姿态,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如此凶猛?”
薛神策视线扫想城下,沉声说道:
“那个苏澹比我想象中更疯狂,赵都督率援军驰援西线的情报,对方必是已知晓。这群贼子很清楚,我如今被动挨打,只因兵力不足,一旦援军抵达,攻守之势异也。
所以,他们想在赵都安抵达前,再捞一点。孙知府,不必忧心,不要看底下的叛军众多,但据我观察,他们没有出尽全力,他们的目标不是攻陷府城,应是破坏。”
在他身后的一张搬到城头的桌案上,赫然平铺太仓府地图。
其上多个区域被标记圈点。
薛神策并未截获情报,只凭经验做出判断。
因此,在敌军逼近府城时,他就命令手下得力干将率领骑兵,火速从东西城门出城,赶赴几座粮仓支援。
以防军粮被断,也因此导致城内兵力告急,只能由他亲自城头督战,凭借城墙抵挡。
“可惜,我手中可调动兵力太少,必须留下足够的人手守城,以免城破,还有一些关键地无法调兵防守!”
薛神策拳头咔嚓攥紧,嘴唇紧抿。
孙孝准安慰道:
“枢密使用兵如神,怎奈何敌众我寡?
那慕王非但策反了西南边军,麾下有赵师雄为马前卒,更大肆抽调民户为兵,据说云浮一地,每户抽一丁,慕王躲在淮水道,更得到不少士族鼎力相助……”
“报——”
突然,一名传令兵颈后插着红旗,近乎力竭地连滚带爬跑上城头:
“禀将军,西侧斥候回报,有大群叛军轻骑撕破防线,似朝太仓……太仓银矿方向而去!”
银矿!
苏澹的目标竟不是粮仓,是银矿么?难不成……
孙孝准的脸色骤然大变,银矿虽不如军粮紧急,但长远来看,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旦银矿出问题,朝廷凭借新政短暂缓过来的国库将再陷困窘。
“怪不得陛下回宫的消息已传开,云浮叛军却仍旧猛攻,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银矿!如今见抢夺不成,便生毁去心思!”
孙孝准大急,望向薛神策。
后者面沉似水,却不显慌乱,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传令兵与孙知府同时怔住。
薛神策微微闭目,沉默不语。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贪多不舍,哪怕立即传令守护粮仓的兵力赶赴太仓,也来不及了。
何况,谁敢确定,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孝准看懂了他的意思,双膝一软,险些跌倒,慌忙以手扶住墙垛,他苦涩摇头,摘下乌纱帽,露出短短一个月,便白了一半的头发。
银矿若毁,哪怕太仓城守住,他这个知府也该以死谢罪。
“杀——”
这时,城池下方敌人军阵豁然裂开一道口子,几十名肉山般的军汉抱着一根巨树包裹铁皮制成的“攻城锤”,喊着号子,在大群举盾士兵的掩护下,朝紧闭的城门攻来。
城头守军,人人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