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书生和红叶眼下不在太仓,而是在东线,哪怕用飞鹰传书,只怕也要几天功夫才能给予回答。”
负责人不在这边吗?赵都安略感意外,点头道:
“没事,先去联络。”
突然,二人听到府衙前头偏厅传来一些喧闹声。
赵都安示意宋进喜留下,自己迈步走过去。
穿过垂花门,阴影绰绰看到远处台阶下方,有一名穿灰扑扑吏员袍子的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垂头丧气,冷冷清清地站在院子外,徘徊不去。
一名疑似与之发生口角的府衙内的文书走了过来,看到赵都安惊了下,恭声道:
“见过都督。”
赵都安不熟悉这名文书,但隐约记得是孙知府身边的,随口问:
“那人怎么回事?”
文书犹豫了下,叹气道:“是底下的一个督粮官……”
三言两语,解释完缘由:
自战争开启以来,临封物资银钱渐渐紧缺,又因要守城,薛神策麾下一群将士人吃马嚼,消耗不少。
按照惯例,府衙和军府一同下令,临时委派了一堆“督粮官”,要向城中百姓购买、催缴军粮,以支撑战争消耗。
而这年头,屯粮的大多都是有权势的大户人家,前几次要粮还好,但催缴的次数多了,难免要碰壁。
“喏,那人就是督粮官之一,负责的乃是去城内卢氏府上要粮,但卢氏不给,碰了几次钉子,灰溜溜回来,要见知府大人陈述原委。
可如今城中多少事务?知府大人熬得每天只睡一个时辰,都脚不沾地,哪里有空见他?小的让他先回去等消息,但他不走,便争吵了些。”
文书细声细气解释道。
赵都安挑了挑眉:
“卢家?太仓府内家族势力排在第一的那个太仓卢氏?他们敢不缴粮?”
他对这个卢氏略有印象,去年来办案时,卢氏老太爷坐在宴席很边缘。
文书有点气愤地说:
“之前都督没来前,城内兵士不足,想要守城还要依靠这些大户发动百姓协同守城,况且也要安抚,避免其倒向反王,故而知府大人态度柔和一些。
哪怕卢氏将粮价抬高了不少,知府大人为了维稳,捏着鼻子也认了,他卢家的粮都是咱们府衙出银子买来,给军卒们吃。”
顿了顿,似意识到自己话题偏了,他小心翼翼拽回话题:
“当然了,卢家还是肯卖粮的,只是故意拖着,一个小小的督粮官请不动卢家而已,只要知府大人亲自去,肯定还是能要出粮的……”
赵都安却已是冷笑:
“好一个大户,倒是胆大包天,拿捏起朝廷了,你说他卢家抬高粮价?催缴纳粮的不只他一家?”
文书心头咯噔一下,嗫嚅道:“自然……是许多家都如此……”
赵都安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城内这些富户,都是积累了很多年财富吧?是不是也喜欢收藏一些珍奇物品?尤其与修行有关的?”
文书愣了下,下意识点头:
“自然很多,尤其是与术士一道相关的珍品奇物尤为受追捧……诶?大人您要去哪?”
……
……
府衙侧门庭院外,高高的青石台阶下头。
名叫赵善德的督粮官失魂落魄,孤零零杵在角落,虽名为“督粮官”,看似气派,实则除了名头响亮,根本没什么实权。
作为一名太仓府底下某个清水衙门里的中年小吏,赵善德是个标准的“日子人”。
靠着在衙门里当差,用了十年功夫,终于在府城里攒钱购置了个宅子,带着妻儿老小住进了内城。
本以为会就此安安稳稳干到退休,然后攒点钱贿赂上官,将自己的这个小位置传给子孙。
没料到一场战争到来,他被抓了“壮丁”,担任督粮官,起初他还隐隐兴奋,以为有油水可以捞。
但后来才明白,是其他人都不敢去触卢府这个霉头,索性将他这个没背景的小吏抓过来顶雷。
赵善德苦苦站在府衙门口,垂着头,虽明知道知府大人日理万机,根本没空见他,那名文书也不可能替他将这小事去麻烦知府。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枯等。
等一个万一,万一……能碰到知府大人回衙门呢?
“你叫赵善德?卢家的督粮官?”
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赵善德抬起头,看到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笑吟吟走了过来。
赵都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走吧,知府大人派我随你去要粮。”
第521章 百姓的一份我分文不取,士绅的一份我全都要
虽刚经历过一场艰苦的守城战,但或许是因为援军到来的消息鼓舞了城中军民士气。
总之赵都安从侧门走出府衙,走在城内主干道大街上的时候,发现城内仍旧维系着秩序。
只是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冷清了许多,沿街店铺虽也有些还在营业,但大多都挂了“打烊”的牌子。
赵善德欲言又止地打量这位不知姓名的贵公子,他到现在都有点懵。
自己求见知府大人失败,府衙深处却走出来这么一位英俊的后生,口口声声,说奉命跟自己去要粮,却对身份讳莫如深。
府衙里啥时候有了这么一位?
赵善德不知道,但在基层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古代社畜眼力不差,虽不知赵都安的身份,但只看他举手投足间那份气场,就知道身份绝对不简单。
难道是知府家的公子?
赵善德揣测着,以他的身份并没资格见知府大人的亲眷,只能胡乱瞎猜。
“就我们两个?”赵都安笑着询问。
赵善德愣了下,忙道:“还有几个兵丁,在卢家附近的街口等着。”
然后他鼓起勇气试探道:“大人不是本地口音?”
赵都安瞥了谨小慎微的衙门老吏一眼,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恩,来这边不久。你是继承父辈职位进的衙门,还是考进来的?”
赵善德微微挺直腰杆:
“属下年轻时考中秀才,有幸得县太爷赏识,从县衙书吏做起……至今已二十个春秋……”
赵都安眼神微暖,在这个同姓的吏员身上看到了上辈子自己的影子。
一样是底层出身,近似的成长路径,区别在于封建王朝的官吏有“流品”之分,官与吏,出身上便泾渭分明。
他一边走,一边与之闲谈,赵善德则愈发惊异,因为他发现,这位公子见识广博,言谈间有股贵气,俨然是出身名门,但偏偏对底层官吏的日常极为熟稔。
若是抛开这层皮囊,只看言语中的老练与对底层官场生态的把握,简直比他这个老书吏都更“油滑”。
衙门里,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行至城内一片规模甚大的宅子外。
街口的一家小店内,四名士兵忙起身走出,惊疑不定地打量赵都安。
“这位是知府大人委派来的。”赵善德解释道,在几个大头兵面前,也端起了“官威”:
“立即随我再去收粮。”
几个底层士兵不敢怠慢,忙低头行礼,一行人再次走向卢家大宅的正门。
“劳烦先去叩门。”赵都安笑眯眯道。
赵善德硬着头皮点点头,挺直腰杆,三两步上了台阶,叩动门环。
“吱呀”一声,卢府高大的院门扯开一条缝,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
“都说了,府里没有多余的米粮,你们去别处收吧。”
说着就要关门,态度冷淡,俨然与督粮官打过多次交道。
“慢着!”赵善德一急,板着脸,厉声道:
“我乃薛枢密使帐下督粮官,奉命前来,依法催缴军粮……”
他猜不准身后贵公子的身份,想表现一下,以防留给知府大人他“办事不力”的坏印象。
卢府管事讥讽道:
“赵善德,给你根鸡毛,还真当起令箭了,往日里就以你的身份,连我们卢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少啰嗦,没叫人驱赶你已是给你这身虎皮面子了,快点滚。”
赵善德灵机一动,板着脸厉喝:
“你可知,赵都督已入城了!还以为与之前一般?呵,真以为我好拿捏?你也不想想,为何知府大人偏偏命我来催收你卢家?”
管家愣了下,上下打量他,忽然笑道:
“赵善德,你莫还想扯赵都督的虎皮不成?真以为都姓赵,就是沾亲带故?你的底细我清楚的很,少拿赵都督吓唬人。
今日不妨把话放在这,莫说是你了,就算是那位京城里的都督来了,我卢家也是这句话,要粮?没有!”
赵善德的心思被戳破,一下怂了半边,苦涩地扭头眼巴巴看向身后的贵公子。
心说您看到了吧,不是我办事不力,实在是卢府太霸道。
我们这几个人,不敢,也没能力以势压人。
赵都安的表情有些古怪,眼神含着笑意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迈步上前,认真道:
“卢家有粮没有是一码事,但将朝廷委任的督粮官挡在门外,进都不让进,未免太霸道了些。”
正要关门的卢府管事皱眉:
“你是何人?奉劝你一句,与你无关的事少管。”
他摸不准赵都安的身份,但见其没有穿官袍,又与赵善德这等老吏在一起,便也没当回事——
真正有身份的人,岂会与这种底层爬上来,厮混多年却还只是个清水衙门文书的小人物走在一起?
赵都安脸上笑容不减,一只手却抓住了半扇院门:
“我若偏要管一管呢?”
卢府管事眼一花,就被这人近了身。
心头一惊,下意识要关门,却惊愕发现这斯斯文文的白净公子力气大的惊人,轻飘飘用手一挡,这大门竟是纹丝不动。
“来人,有人闹——”
他刚喊了一半,整个人就如一枚炮弹般倒飞进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