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澹将大群难民赶出来,既狠狠恶心了朝廷一把,又减少了焚城的阻力和后果。
莫愁疑惑道:“你既然看的这么明白,那又有什么不对劲的?”
“时间。”薛神策转回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用这招的时间太早了,若是最大程度地作战,争取时间,应该先派出军队,依托沿途的地利,来阻碍我们的前进,对我们造成尽可能多的损失,而后再驱赶难民……
可苏澹现在就选择这么做了,我怀疑之前的一些判断有误,不过还需要其他两支队伍的情报回馈,来进行验证。”
莫愁抿了抿嘴唇,眸光担忧地道:
“我们出城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考虑到石猛和袁锋的队伍出发的更早,现在应该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几乎话音刚落下,东方天空有军中鹰隼破云而至。
很快的,一封袁锋发来的军情报告送到了山坡上。
薛神策展开信纸,扫了一眼后面色微微一沉,对聚集而来的一群武将道:
“势如破竹,袁锋的队伍推进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已经过了饮马庄了。”
众人大喜:
“必是敌军知晓我方军力势大,明白无法抵抗,所以士气低落,没有死战之心。”
莫愁也困惑道:“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愁眉苦脸?”
薛神策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好事吗?事出反常必有妖,以我前段时日与苏澹厮杀的经验,这一股叛军绝对不是望风而降的散沙,不可能败退的如此之快,结合眼前这些灾民,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苏澹已经将叛军主力撤走,留在外头占着地盘的只是一群庸兵!
而他分明掌控着地利,却主动放弃,将这些地盘拱手让给我们!
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没打算与我们斗法,也没想过守城!而是一开始就准备撤军!我们被他装出来的举动欺骗了!”
被骗了?
莫愁等人心头一跳!
这两日,朝廷不断分析叛军的举动,得出的结论是:
苏澹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还是会与朝廷斗一斗。
既为将城内搜刮的物资运走争取时间,也是为了尽可能削弱朝廷的兵力,阻碍进攻势头。
而后续的战术安排,也是基于这个判断而制定的。
可此刻,薛神策却说,苏澹压根没想过打仗,而是已经开始撤离了。
莫愁心脏突然一跳: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对方可能提前焚城?压根不会等到‘守不住地盘’,‘打不过我们’的时候,才做这件事,而是从一开始,目的就是焚城?!”
这时候,西方天空也有一只鹰隼飞来。
“报!石指挥使送来消息!其所属队伍已经攻陷汶水县!朝宁县县城进发了!”传令兵飞奔而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
“汶水县已经攻陷了?!”薛神策难以置信。
要知道,石猛那支队伍的目的,也只是牵制汶水县而已,压根不是进攻的主力。
因此,陈火神的火炮都压根没有配备。所以说,石猛不可能是凭借火器才夺城的。
敌人占据的两座城池,才几个时辰,就已拿下了一座,这如何能不令人惊悚?
难道汶水县城内的守军也撤走了?
“不可能,我们的暗探反复确认过,宁安、汶水两城是有叛军主力的,对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这么明显的目标,不可能提前毫无察觉!”有人质疑。
薛神策立即夺过信件,阅读之后,微微发怔。
莫愁凑了过去,脸色也古怪起来。
按情报所说,能夺城成功,归功于卫显宗率领的敢死营。
敢死营的第一个目标是乌河镇,结果占领的意外顺利,之后,卫显宗率领敢死营的官兵更换成叛军的衣服,装成“溃兵”逃向了汶水县城。
并成功骗开了城门。
当然,能做到这点,主要得益于乌河镇原巡检司的那帮主动投降的“伪军”协助。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汶水县的“守备”,与乌河镇的把总陈永两人是亲戚……
“卫显宗成功进城后,伪装成陈永的手下,接近汶水县守备,找到机会将其斩杀,在城内端掉了叛军的指挥所。
然后又策反了城内原本的一些朝廷一方的降卒……打开城门,迎接石猛入城,这才攻破汶水县。恩,石猛手中的火枪队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莫愁脸色古怪地念出情报:
“石猛夺城后发现,汶水县内各处已经埋设好了焚火点,根据降卒给出的情报,按军令,今日就会启动焚烧汶水县的计划,幸好被我们提前攻破。”
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卫显宗,已经率领敢死营,再次装作溃兵,逃往宁安县,试图混入其中。”
还可以这样?众将面面相觑。
情报中三言两语,只说了结果,但脑补也知道,过程绝对没那么简单。
敌将又不是蠢货,哪里会那么容易被骗开城?
“卫显宗……赵都督是给我们保下了一员大将啊。”薛神策喟叹道,连他,也为这个原青州指挥使的的魄力和能力惊叹。
薛神策挥手道:
“这才是好消息,汶水被破,石猛那边没有难民阻碍,很可能先一步攻到宁安城后方,截断对方撤离的道路,这次该苏澹头疼了。
不过,只靠他们争取的时间有限,我们也必须加快推进速度了,不能再稳扎稳打,传令下去,暴力驱赶难民,尽可能快地疏通道路!”
他转回身,望向宁安县方向,手中方天画戟沉重冰寒。
……
……
宁安县城,县衙大堂内。
此刻气氛凝重,一名名将领脚步匆匆地进出,却并无杂乱之色。
整个城池早在昨日就已经开始了撤离准备,这一切本该混乱,但在苏澹的治下,却呈现出井井有条的效果。
整个宁安县如今十室九空,百姓们已经被驱赶走,而余下的叛军们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按照苏澹的军令执行。
作为云浮叛军前锋大将的“举人将军”正襟危坐在大堂上。
他穿着一身官袍,头戴乌纱,上半身只套着半件软甲,甲胄的夹缝中,藏着经常被翻阅的几本书。
苏澹仪容端正,面白浅须,自有一股读书人气度。
“将军,城内六十七处焚火点已妥善完备,百姓也悉数驱赶出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焚城。”
堂下有军官禀告。
苏澹轻轻颔首,笑道:“不错,下令城内大军准备撤离,我们今日就离开,离开之时,就是焚城之际。”
军官领命而去。
撤离的命令是今日临时才颁布的,底下无人知道,这是为了避免被城内朝廷细作提前打探,才做的安排。
大堂后方,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弥陀佛,将军此前说的,可是固守城池,焚城之举,乃万不得已时才可为。”
说话的竟是一个大和尚,却没有穿僧衣,而是套着一件很常见的布衫。
身后背着一只硕大的,带着纱帘的斗笠,以及一条长棍,然而光秃秃的头颅上的戒疤暴露了他的出身。
苏澹转回身,笑着对大和尚道:
“梵龙师父,正所谓兵不厌诈,朝廷兵马势大,固守此城无用,之前放出那些消息,也只是为了迷惑薛神策罢了,包括那放火焚城需要同时满足足足四个信号,呵,哪里用那么麻烦?
真正的信号只有一个,就是‘撤军时焚’罢了。至于城中财物,的确有些可惜,但想要将这么多财物运走,耗时太久,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薛神策,也只好付之一炬了。”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这自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
这位“梵龙”和尚乃是神龙寺在淮水的一座寺庙中的武道强者。
京城神龙寺总坛覆灭,但分散各地,尤其是叛军占领区的分寺却还在。
梵龙和尚此来,便是受慕王爷所托,保护苏澹这个将军的。
梵龙双手合十,眉目硬朗的脸庞上一片感叹:
“阿弥陀佛。”
假正经……苏澹笑而不语。
忽然,堂外有传令兵禀告:
“将军,汶水县守备帐下一支百余人的溃兵逃至城外,声称汶水县已被朝廷神机营指挥使石猛以火器攻破!守备惨死!”
什么?!
苏澹笑容僵在脸上,终于生出不安来!
仔细询问后,他呢喃一声:
“新式火器,破了青州军的神机营果然厉害……”
他迅速走到大堂内墙壁上那张地图旁,仔细观察,面色愈发难看。
汶水县的位置较为特殊,一旦被朝廷占据,便可截断他的退路。
这样一来,他准备今日带兵撤离的计划难以实施了,因为一旦撤走,哪怕将宁安县焚烧了,可路还是空出来了。
薛神策只要冲破难民的阻碍,就能长驱直入,追赶上来,而云浮大军又被汶水县的神机营阻拦……
腹背受敌,此乃兵法大忌!
“传令!全军守城,借助城池抵御薛神策,另外将扣押的那批百姓也押送到城门附近,一旦对方动用那火炮,便以此逼迫对方投鼠忌器。”
苏澹立即下令:
“再传令,东线军队配合骑兵后撤,打通撤离通道!”
撤离的道路不需要经过汶水,所以只要派出不擅长守城的骑兵将神机营的人遏制住,就依旧可以撤离。
梵龙和尚见状,眉眼低垂,心头升起不安。
……
与此同时,宁安县城内。
一片空荡的居民区内,身为慕王府杀手组织“绣衣直指”成员的“司空”警惕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庭院内的一伙神秘人。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瘦,双臂却极长,眼珠骨碌碌转动,灵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