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1105节

  此刻正值午后,天空中一缕缕薄云遮挡阳光,投下大片阴影,这偌大的顶层建筑上,数名穿着特殊式样的钦天监官吏值守。

  忽然,几名官吏同时起身,朝着下层入口处躬身行礼:“司监大人。”

  一名发丝泛白,微微佝偻,已是老态龙钟,一只眼因年轻时观星太多次损毁,以眼罩盖住的“独眼”老人披着官袍,腋下夹着书卷走上来。

  在他身旁,还跟着个十来岁的书童。

  老人是钦天监的司监,名义上有三品,但并无实权,只是个礼制上的虚弦,又因自太祖皇帝起,严令历朝历代星官与朝廷官员接触。

  因此,哪怕是玄门政变,以及之后的一次次朝堂动荡,都没有波及到钦天监。

  这位老人几年里,上朝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个大多时候,会被遗忘的存在。

  老人挥挥手,将官吏们屏退下楼,步履蹒跚地越过地面上明暗的分界线,来到了观天台凸出在墙壁外围的一个巨大的半圆,如半只星盘模样的铺设汉白玉的平台上。

  晚上的时候,繁星点点,此处可揽星河。

  饶是晴天白日,星辰被遮挡,也可借助巨大的仪器观测星象。

  “司监老爷,为何这段时日您经常要来亲自值班?风吹日晒?官署里那么多人可使唤,您眼睛又不好,何必辛苦?”

  书童扶着老人坐下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高台边缘,撑开一把遮阳伞。

  独眼老人抚摸着固定在汉白玉上的炮筒般的仪器,微笑道:

  “我年轻时,从你这般大时,就开始观星,白日观,夜里观,若非如此,也不会废掉好好一只眼,但能以此换一辈子平安富贵,天下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呢。”

  顿了顿,老人又收敛笑容,道:

  “前朝覆灭时,一场大火烧毁了前朝观星记录,重建钦天监后,世代星官记录六百年的天象变化,也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这规律时有准的,时有不准的,而按监内最古老的记录,如今天下纷乱,狼烟四起,或许最近要有对应的星象发生。”

  书童撇撇嘴,不以为然:

  “人家都是观星象预知祸福,哪里有观祸福,反过来寻星象去凑的道理?”

  老人笑道:

  “小童儿,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们这些记录星象的星官与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一般无二,无论再如何秉持‘忠实记录’,但总归逃不过人的干预。

  若帝王偶尔酒后失语,被史官记下,要他删去,他删不删?不删的史官都掉了脑袋,星官也并无不同啊。”

  书童听得似懂非懂,好奇道:

  “司监老爷,那按您说的,难不成咱们钦天监里记载的六百年的星象记录,也有编造的不成?谁胆子这么大敢编造?太祖皇帝爷爷的律法在,不怕杀头?”

  老人意味深长地道:

  “你也知道是太祖定下的律法啊。”

  他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操控炮筒般的观星仪器,一点点将镜筒扣在剩下的那只独眼上。

  而就在这一刻,老人忽然颤抖了下,脸上神色一下变得无比凝重,干枯的手熟稔至极地操作那台仪器。

  “司监老爷?怎么了?”书童大惊。

  清闲了一辈子的独眼老司监猛地起身,飞快将腋下那卷书册摊开,翻到一页写满了字迹的密密麻麻的书页,口中含混嘀咕着伸手,手指不断在纸上挪移。

  他呆了呆,呢喃道:“对应上了。”

  而后,独眼司监蹒跚起身,神态凝重地往楼下走,吼道:

  “备车!本官要进宫,面圣!”

  ……

  ……

  “怎么了?”

  赵都安听到脚步声停下,转回身,看向都市女青年打扮的徐贞观。

  女帝盯着他,眼神冷淡地道:

  “我不喜欢有人打探我的事。以及,我有……恩,按你们这里的说法,是有未婚夫了,这次过来,只是了解一下有关我‘父亲’的事。”

  恩,虽然只是画中的假人,但女帝的强势性格令她很不喜欢被人盘问。

  她柔软的,属于女子的一面只在极少数人面前袒露过,而那些亲人如今大多已死去了,仅剩下的……思来想去,除了从小服侍自己的莫愁、孙莲英外,也就只剩下个赵都安了。

  另外,或许是因为太清宫里庙祝给出的提示,她很厌烦这张画里给她安排的一些人物关系。

  恰好这个章回看她的眼神,令她有点不舒服,总觉得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这个“画外人”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思来想去,索性说清楚,先划清界限。

  对对对,就是这个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味太对了……赵都安听完并不生气,脸上的微笑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饶有兴趣地道:

  “徐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尽地主之谊,毕竟……某种程度上,我与徐叔也是有交情的。”

  “那就好。”徐贞观满意点头。

  赵都安忽然问道:

  “说起来,徐小姐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未婚夫也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徐贞观没料到话题如此转进,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一红,咬牙切齿道:

  “他是个混蛋。”

  赵都安表情一僵,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厉害”啊……

  这时候,忽然徐贞观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夜空,自言自语道:

  “时间到了么?”

  “什么?”赵都安眨眨眼。

  徐贞观却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道:

  “没什么,朕……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

  说完,她身影一点点崩散为一簇星光,竟是拔地而起,朝夜空中飞去。

  女帝下线了!

  赵都安愣了下,有些失望,可紧接着,他望着夜空中残留的那一道冲天而去的星痕若有所思。

  所以,观想的人就是这么退出的吗?

  这残留的星痕,是离开的痕迹?

  他好奇地伸手,去触摸眼前的星痕。

  然后,意外发生了!

  赵都安的手竟然探入了星痕中,就仿佛……这星痕,是画卷上多出的一道裂痕……

  下一秒,一股吸力猛然传来,赵都安一下扎入裂痕中。

  消失不见!

  ……

  京城,皇宫,武功殿深处,赵都安猛然从一块壁画中走了出来!

第532章 臣,启禀陛下,西线大胜

  皇宫深处,有一座僻静无人的院子。

  院中伫立一座古旧的楼阁,共五层,每层陈列一面石壁,是大虞皇室传承所在根基。

  此刻,楼阁的第四层,房门紧闭的室内,属于《人世间》的壁画表面荡开一层星辉。

  一道细细的裂痕缓缓浮现,赵都安从中一步踏出,整个人愣住,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化,弄得一阵悚然。

  “这里是武功殿后院?我从画里走出来了?!”赵都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熟悉的房间。

  紧闭的门窗外,有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棕色的地面,照亮半只蒲团。

  他下意识扭身回去,发现身后的笔画上那一道裂痕正迅速地愈合,缓缓消失。

  “不见了……所以,我是循着贞宝的意识进入画中的‘通道’,从画里面反向走出来了?”

  答案显而易见,然而目之所及,却并没有看见徐贞观。

  “她不在?是在其他地方观想进入的?但我反向追溯过来,却是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出现在她身边……”

  “这就是‘观想’背后的机制?修行者观想的时候,本质是以某种方式,隔空沟通,以这壁画为‘服务器’,对意识进行传输?所以,我只能追溯到这个节点?”

  赵都安尝试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理解这件事。

  “不对!我是通过冥想,令意识沉入画卷……而不是‘肉身’进入,所以理论上,现在的我并不是本体,而是一段意识……”

  赵都安迅速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脸色微变。

  他这才注意到,此刻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状态,漂浮在地板上。

  恩……

  与“裴念奴”具现在现实中的时候,极为相似!

  “我能清楚地感应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它相隔很远,或许我念头一动,就能重新以壁画为媒介,意识回归本体……”

  捕捉着那玄妙的,与身体的联系,赵都安紧张感消退,转为惊奇。

  显而易见,这不像是“意外”,更像石壁本身就具有的“功能”,只是机缘巧合被他发现了。

  “没有了身体,我失去了修为,这的确和裴念奴的状态很像。”

  赵都安盯着壁画,眼中光彩愈发亮了起来。

  他没有选择立即返回,因为也不确定能否有第二次,所以他想稍稍探索一番。

  尽可能摸清楚这个能力的边界。

  赵都安先在房间中进行各种尝试,确认自己只是个“幽灵”,类似神魂游荡的状态。

  而后,他尝试飘出了楼阁,门窗对他毫无阻碍,很快的,他出现在了阳光普照下的院落中。

  “恩……没有烧灼刺痛感,说明我起码不是惧怕阳光的阴物……”赵都安自嘲。

  他继续谨慎地向外飘去,探索距离极限,武功殿深处罕有人迹,然而就在他刚穿过院墙时,忽地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锁定:

  “何人胆敢潜入皇宫大内?!真当咱家眼瞎耳聋?”

  赵都安身躯一僵,扭头望向不远处。

  紧闭的垂花木门吱呀打开,一道身披鲜红蟒袍,头发花白,略显佝偻的熟悉身影面沉似水,似是仓促奔来。

  海公公眼眶闪烁辉芒,袖中拳头紧握,气机萦绕,已摆出轰杀来敌的架势。

  二人对视。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海公公阴沉的老脸一抽,露出惊愕、茫然,与匪夷所思。

  赵都安沉默了下,尝试悄悄往旁边飘,结果无论怎么飘,都被开启了天眼的海公公牢牢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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