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说:
“陛下也知道,这不是臣的风格?臣可从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为了救一些地方官,宁肯劳动三军,以身犯险的人啊。”
徐贞观愣了下,她素白的脸蛋上怒火稍稍减弱,狐疑道:
“你不是为了救人?那何必大动干戈?总不会只是要试探赵师雄的武力吧?”
赵都安镇定自若道:
“试探此人的修为,只是目的之一,而且是次要目的。
云浮叛军,首领看似是慕王,但实际上,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这个赵师雄。
因此,摸清楚他个人的武力,的确很重要,就如今夜的试探,臣就猜测,此人哪怕不是‘半步天人’,也只怕有了近似的战力,这意味着,任何针对此人的刺杀都毫无意义。”
徐贞观没吭声,等他继续说出下文。
赵都安顿了顿,笑容有些狡黠地说:
“不过,臣真正的目的既非救人,也非试探他,甚至也不是刺杀王琦等人,削弱叛军的实力。而是……‘分化’。”
“分化?”徐贞观一怔。
“没错,或者说是‘离间’更恰当些。”
灯光下,赵都安虚幻的身影忽然透出高深莫测的意味,他说道:
“臣上次就与陛下说过,云浮叛军内,存在两个势力集团,分别是慕王府与西南边军。
当面对朝廷时,二者立场一致,极难对付,但若能分化两大集团,令慕王徐敬瑭与赵师雄离心,互相猜忌,甚至反目……
那轻则,云浮叛军无法有余力支援靖王,重则,二虎相争,云浮叛军内部垮塌,我们坐山观虎斗,不用废一兵一卒,就可夺回半个淮水!”
离间徐敬瑭和赵师雄?
……徐贞观眼神严肃起来:
“这个策略,朝中并非无人想到,但实施起来极难。
慕王的确不完全信任赵师雄,最前线安排的将领是苏澹就可见一斑,永嘉城内,叛军中安插大量的‘监军’也是体现。
这谁都知道,但谋反乃是杀头的罪名,二者如今同在一条船上,慕王不会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撤掉赵师雄,后者亦然。”
离间计而已,朝中大臣又不傻,岂会想不到?
只是太难做到。
赵都安淡淡道:
“陛下所言极是,此事极难,二者不可能轻易反目,所以,才要一点点攻破,需要更多的手段和时间。
臣潜伏入永嘉,做的一切事,都只是为了在赵师雄和徐敬瑭二人的信任堤坝上,钻出几个小口子而已。”
他有些狡黠地说:
“陛下觉得,当身处后方的徐敬瑭得知,永嘉城内,大批监军被杀,永嘉知府等囚犯被救走,而与赵师雄亲手交战的臣也安然无恙逃离……这些消息后,徐敬瑭会怎么想?”
慕王作何想?
徐贞观回想了下对这个名皇叔的印象,沉吟道:
“徐敬瑭此人,对外一直是豪迈、喜结交英豪、读书人的形象,因此在云浮的名声颇为不错。
但朕记得,前些年,先帝还在时,某次年节,诸王齐聚京城,宴会后,太子皇兄曾酒后私下与朕说,徐敬瑭内心刚愎自用,生性多疑,与外表迥异。”
顿了顿,她道: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徐敬瑭或许会怀疑赵师雄是否故意‘放水’,以此对他起疑。但这还不够。”
赵都安微笑点头:
“只是这样,的确不够。但若除此之外,徐敬瑭接到绣衣直指的汇报,得知赵师雄暗中与朝廷接触呢?”
平地起惊雷!
徐贞观愕然地看着他,脱口道:
“你要用绣衣直指传递假消息?”
她知道,赵都安不久前策反了一名绣衣使聂玉蓉。
若启用聂玉蓉,传递假消息给徐敬瑭……
“不,这样不行,徐敬瑭不是蠢人。不可能偏听偏信一个绣衣直指的话,肯定会用各种手段核实,到时候,不光那个聂玉蓉会暴露,徐敬瑭也会知道这一切都是离间计,而愈发相信赵师雄。”
女帝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认为这个计划不够缜密,漏洞太大。
然而赵都安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变了脸色。
只听赵都安幽幽道:
“谁说要传递假消息?如果……赵师雄私下暗通朝廷的消息是……真的呢?”
第545章 赵都安的计策,一封迟到的信(5k)
“谁说要传递假消息?如果……赵师雄私下暗通朝廷的消息是……真的呢?”
御书房内,赵都安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他清晰看到坐在对面的女帝眼神一下变得锋利起来。
假如是……真的?
赵师雄真的暗通了朝廷?女帝心中下意识跳出这个荒诞的念头,但旋即被她打消。
笑话!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但赵都安虽然偶尔会口花花,不正经地调戏自己,但在大事情上从未有轻浮举动。
他说存在,就一定存在。
女帝心中一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如流星掠过一个念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但又因稍纵即逝,因而显得迟疑。
好在赵都安知道自己在京城停留时间有限,没有卖关子的打算,直接说道:
“冯小怜。臣要冯小怜送一封信给赵师雄。”
他将自己与那位青衫大掌柜的交集,简单叙述了下。
是他!
女帝眼神一下变了,思路骤然畅通,她猛地醒悟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脱口道:
“你在设套?是了,若只是你之前做的事,不足以令徐敬瑭怀疑赵师雄,而那名绣衣直指的虚假汇报,也只会起到反效果。
但……如果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有这样一封信存在,那绣衣直指只要如实汇报即可,根本不需要作假,不会作假,就不会被戳破!”
赵都安微笑道:
“陛下聪慧过人,一点就透。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臣在永嘉城内,刺杀监军,营救囚犯,乃至于与赵师雄的一战,都只是这个局的必要的组成部分。
而真正将这个局做起来的,则是冯小怜,或者说,是意外靠过来的淮安王。”
顿了顿,他感慨道:
“说来也巧,臣起初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做局,还是那日冯小怜主动寻找臣后,才生出的想法。
这样一来,那封信写什么毫不重要,这封信的存在本身最重要。聂玉蓉之后会将这件事汇报上去,之后,徐敬瑭必然会进行核实。”
女帝默契地接口道:
“只要徐敬瑭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么再结合你明面上做下的这些事,徐敬瑭内心必然起疑!
哪怕这份怀疑不足以令双方反目,但也必然会极大削弱云浮叛军的威胁!
而这,才是你真正的离间计!”
而君臣二人没有说,但彼此心中都知道的另外一点在于:
这个简单的计谋,离间的不只是这两人。
还有淮安王!
等徐敬瑭得知,淮安王参与了这件事,会发生什么?
淮安王不是个墙头草吗?那赵都安索性逼迫他站队。
想在叛军和朝廷两者间双方押宝?哪里有这种好事?
而一旦淮安王被拉下水,那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对收服淮水的计划,也将会是一大助力。
“但那个冯小怜,会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吗?倘若他没有去送那封信该如何?”
徐贞观激动之余,察觉到一个盲点。
赵都安则早有准备般,平静地说道:
“他会去送的。倘若他不去,我们就帮他送。
反正,他与我多次见面,包括后来与宋进喜联络这些事是做不得假的。相关的人证,我都安排人准备好了。”
离间计最恶心人的地方在于,它不需要实在的证据。
只需要足够“可疑”就足够了!
当然,这个计策行使的前提,是双方本就缺乏信任,如果用同样的计谋,去对付靖王,就会大打折扣。
从某种角度来讲,当初女帝先公开给赵都安下聘礼,定下婚事,而后才派他出去做大都督。
就是在抹除敌人使用离间计的最后一丝可能。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女帝下意识站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思量着这个看似简单,却很是精巧的计划,眸子越来越亮。
等转回身,再看向小禁军时,眼神复杂起来:
“那些朝臣说你在战场上不如薛神策,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神机营的火器。
若他们知道这些,必会明白自己的判断多么愚蠢。”
赵都安忙道:
“陛下,此事绝不可外泄。起码在事成之前,绝不可说给外人。况且,想要彻底挑破两者的关系,只凭借今日这一手还不够,这只是第一步,臣还有后续的安排。”
女帝翻了个白眼,佯嗔道:
“朕又不是三岁小儿,这还用你教?”
说着,又叹息一声,感慨道:
“只可惜,在此之前,外人还要误解你许多时日。”
赵都安只是微笑:“为陛下分忧,些许虚名,不要也罢。”
女帝感受着他炽热的目光,白皙的脸颊微微一红,拂袖侧身道:
“你说这只是第一步?”
“恩,不过后续要如何做,目前还不确定,要看今晚的计策是否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