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也不装了,摆出一副大咧咧姿态:“天师什么话还要背人?”
他有点气。虽说老张这回帮自己解决了大麻烦,但被当工具人的体验还是有点不爽。
张衍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说道:
“你可知,老朽为何断定,那徐敬瑭会追着你不放?”
这是老天师计划中的一个bug,如何确保徐敬瑭始终死咬着赵都安,来到正阳山?
不想他竟主动提出。
赵都安想了想,试探道:“因为我足够有价值,且一直给他随时能追上的错觉?”
岂料张衍一竟是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耐人寻味:
“有这个可能,但更重要的,若老朽猜测不错,应是徐敬瑭对你势在必得。准确来说,是对你的身体势在必得。”
不是,你这老不正经的说啥呢,这话可不兴说啊……赵都安屁股一紧,旋即,他脑海中突兀闪过一道灵光。
继而,只听张衍一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令他惊悚的话:
“若说的再明白些,是对你身体里的那条龙魄感兴趣。”
嗡……
这一刻,赵都安脑子懵了下,本能地生出强烈的警惕,看向张衍一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这老家伙……知道自己身上有龙魄?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在诈我?!
张衍一本不该知晓这个秘密。关于龙魄的事,只有他与女帝二人知晓才对!
一股麻意自脊椎骨窜上天灵,赵都安近乎下意识地控制脸上的微表情,困惑道:
“天师这话什么意思?”
张衍一笑呵呵道:
“不必在老朽面前装傻,老朽也没必要诈你一个后辈。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在天下人眼中,都认为当初你能召唤来太阿剑,是陛下暗中相助,本也无人怀疑到龙魄身上。”
赵都安沉默了。
老天师语气笃定,似乎早已知道。但应不是贞宝告诉对方的,那会是什么时候?
最大的可能,还是当初的佛道大比,或许张衍一那时候就已看出,但装作不知罢了。
短暂安静,他说道:
“太祖龙魄……我略有耳闻,天师想必想差了,但那等神物,有也该在陛下手中,岂会存在我身上?
不过,前辈的意思是,徐敬瑭误认为,那东西在我这里?所以才宁肯丢掉淮水,宁肯放弃二儿子的命,也非要抓到我?”
呵呵,装……你继续装……张衍一也不点破他,只是淡淡道:
“徐敬瑭在神明加持下,感知会强大无数倍。”
他没说全,但话语中的意思已是再清晰明白不过了:
徐敬瑭身为皇室血脉,定然知晓龙魄的存在,在获得神明力量后,洞悉了沉睡于赵都安气海内的太祖遗留。
因此,才锲而不舍追杀……老天师或许早猜到这一步,才笃定赵都安可以将丧神引来正阳山。
“前辈……”赵都安疑惑道:
“姑且不说那徐敬瑭为何会误以为,龙魄在我这里。前辈与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妨说的清楚明白些。”
张衍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了厅堂屋檐下,眺望山外景色,平静道:
“不必多想,老朽只是对六百年前的大虞太祖多有好奇而已,龙魄既不在你手中,便当老朽猜错了。
不过,那东西若真在你手里,当你真正面临必死绝境,有它在,你想必也死不掉,呵呵……
传闻中,那龙魄乃是大虞太祖毕生练出的‘武神’雏形,若存活数百年而未消失,那其层次想必也不弱于神灵太多,徐敬瑭能借丧神之力,容纳龙魄之人,又何尝做不到?”
赵都安怔怔地看着老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了,如今徐敬瑭已死,你也奔逃了数日,想必也急着回去见陛下。正阳山乃太平之地,老朽已请正阳收拾了房间,你先住下歇息,等休息够了,再送你回镜川邑。”
张衍一摆摆手:“至于这次老朽出手助你的费用……”
赵都安冷笑道:“我拿命帮你钓鱼,你赚大了好吧?”
张衍一悻悻然闭嘴,他虽然爱好白嫖,但扪心自问,这次镇压丧神,他的确赚了。
赵都安迈步往外走,即将走出院门时,忽然停下脚步,扭回头来,平静道:
“前辈方才在堂中,说天道术士顺应大道行事,令我想起曾遇一读书人,曾说起类似的话。
其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赵都安扭头推门出了院子。
张衍一怔然,低头咀嚼着这句话,尤其是最后“从心所欲不逾矩”七个字,狭长双眸绽放亮光。
他猛地抓起腰间天书,有将这句也刻入《天书》的冲动。
白嫖天师限时返场。
“这小子……”张衍一唏嘘,“这么不想欠老朽人情么?这滑头……”
……
数千里之外,云浮地界。
一群白衣术士稀稀拉拉,行走在山林中,只是数量相比于当初,少了许多。
不少人的哭丧棒都丢了,或断了,腰间的棺材也黯淡腐朽。
白衣门主尸幽帘走在前头,这名妖艳的老女人衣衫脏兮兮的,染着血,行走间抖动的兜帽下,脸色愈发惨白。
腰间的棺材上,更是有一道粗大裂痕。
那一晚,她率领白衣门术士从镜川邑撤离,却遭遇了提刀杀来的赵师雄。
一番恶战。
若正常情况下,赵师雄虽强,但对上整个白衣门也只有败走一条路。
但怎奈何,当时整个白衣门为了召唤丧神,法力几乎耗尽。
尸幽帘为了保护白衣门属下不被杀尽,束手束脚,又因术士在正面厮杀上,本就远不如武夫。
因此败下阵来,更被赵师雄狠狠砍了三刀,伤势不轻,连儿子尸罗衣都被赵师雄刀斩。
只堪堪将其尸首抢回来,并带着残余的白衣门人,落荒而逃。
可就在正阳山上,丧神被镇压的近乎同时,行走在林间的白衣门术士们近乎同时驻足,抬头愕然望向高空。
“噗通!”
“噗通!”
一名名本就残血的术士眼孔中光芒熄灭,连惨叫都没有,便倒地气绝。
反噬!
强大的仪式,必伴随强大的反噬,“丧神之死”令一众邪道术士身上诅咒爆发。
眨眼功夫,林中术士几乎死绝!
“噗!”尸幽帘猛地仰头,喷出一口猩红鲜血,人仰头栽倒,竟也短暂昏迷过去。
反噬不足以杀死她这种层次的强者,哪怕她已重伤。
若无人打扰,大概最多一炷香,她就能恢复神智,清醒过来。
然而……
就在白衣门集体暴毙后没一会。
“嘎嘎嘎……”
森林高空,一只漆黑的乌鸦振翅盘旋,仿佛在笑。
继而,林中一蓬黄色的雾气涌来,黄雾中,一个衣着形貌潦草至极,身后背负一柄由铜钱串成的宝剑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
冥教教主怜悯地俯瞰林中一众尸体,唉声叹气:“何苦来哉?”
乌鸦从天空盘旋落下,双脚踩在附近树枝上,口吐人言:“死啦,死啦,你救不救?”
冥教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每一次用代价都很大。
教派也与白衣门同气连枝。
只是冥教的成员要少了太多,每一代核心成员最多也没超过五人。
冥教教主没好气道:
“这么多人,救个屁,是张衍一出手了,都劝了她多少次,见好就收,为何非要将门派绑在一个王爷身上?还真想带着白衣门做大做强,翻身做国师?走蛊惑妖道的前车之鉴……”
他嘀嘀咕咕说着,径直走到了尸幽帘面前,俯身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白衣门女门主,絮絮叨叨。
乌鸦耻笑道:
“不救?那你还要老婆不要?我可提醒你,她儿子还在棺材里呢,八成是要托你复活。”
潦草小狗一般的冥教教主嘀咕道:
“幽帘啊幽帘,往日与你说起婚配,你便要打人,如今你这般弱了,便从了我吧,至于你那儿子,还是不要了为好,常人道夫妻死后同穴,也没有还带个这么大的儿子一起的道理……”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将满是铜钱的宝剑从后背拔了出来,双手持握剑柄,朝着尸幽帘的心脏,“噗”的一剑刺下!
尸幽帘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周围地面隆起一座座坟包,每隆起一座,便有一个白衣门术士的尸体被吞掉。
乌鸦吓得毛都掉了,振翅盘旋,大声聒噪:
“杀人啦,杀人啦,强配冥婚啦。”
少顷。
冥教教主收起染血长剑,双臂抱起尸幽帘的尸体,迈步往外走,右脚咔嚓踩碎了地上一具小棺材,里头掉出巴掌大的,断成两截的尸体,正是少主尸罗衣。
“邪道术士,就要有邪道的自觉,何必掺和王朝斗争呢?”
“哗哗——”
虚幻的黄泉路凭空浮现,冥教教主抱着女尸往里走,消失不见。
只留下林间一座座坟茔。
象征着白衣门的覆灭。
……
……
京城,皇宫,武功殿深处的旧楼三层。
安静的室内,石壁表面光芒闪过,赵都安的神魂虚影时隔多日,一步跨出!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