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竟是个穿白色僧袍,容貌俊朗,虽年岁也不算小,却依旧唇红齿白的俊俏僧人。
正是消失许久的原神龙寺主持,玄印和尚,以及以一句“春来草自青”闻名遐迩的辩机。
当初,女帝封禅失败,晋升天人后,玄印自知失败,提前离开京师,临走时抛下了一切,只带上了辩机。
这几个月,两人几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更无人能想到,他们竟来到了边关。
“住持,前方便是通往西域的哨卡了,看来正如沿途遇见的人的说法,虞国内乱,西域也不老实,镇国公为此,封锁了通往西域的路,否则这路上也不会如此冷清。”
辩机风尘仆仆模样,背着个小包袱,擦了擦额头汗水,看向远处伫立于大地上的城池。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当年,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玄印还不是主持的时候,二人就曾步行从此出关,闯入西域,在佛门总坛中闹了一场,强势带回了两箱经书,也奠定了后续玄印继承神龙寺的位置。
玄印和尚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了南方,褐色的眸子视线仿佛无限拉远。
老僧语气平淡地说:“徐敬瑭死了。”
辩机吃了一惊:“怎么就死了?”
玄印说道:“丧门星陨。不出预料,徐敬瑭还是请了丧神降临,张衍一不出所料出手。”
辩机恼火道:
“此人之前夸下海口,怎么如此短视?亏得您还修书去淮水,调遣空竹等人出手相助,如今云浮兵败,岂非给了女皇帝喘息之机?”
因神龙寺的覆灭,辩机对女帝与赵都安充满了敌视。
顿了顿,他又忧虑起来:
“住持,如今徐敬瑭败了,虽这棋盘上还有好几支反王在,但真正能威胁皇位的,怕只剩下靖王一人……只有靖王登基,这虞国才有我神龙寺容身之所。”
辩机有些忧心。
坏消息,慕王嘎了。
好消息,神龙寺最看好,也是八王中最强大的靖王还在。
而且,失去了慕王这个竞争者,接下来,所有与女帝敌对的势力,都只能转而去支持靖王。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靖王的势力可能再次膨胀,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那位陛下的敌人,可不只有诸王。”玄印老和尚轻声说。
他转向西域方向,眺望群山:
“还记得六百年前,王朝更迭时的‘天寿灭佛’吗?”
辩机心神一动,诧异道:“住持您的意思是,西域法王会……”
玄印褐色的僧袍迎着西方的秋风,如波浪般抖动着:
“西域佛门一直记着当年的仇怨,何况如今神龙寺分支溃败,于法王而言,何尝又不是佛门东西合流的良机?
之前不动,只是因想坐视虞国内诸王内斗,如今徐敬瑭死了,平衡被打破,西域也该不安分了。”
辩机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道:
“所以,您选择这个时候入西域是为了……”
玄印没有回答,只是迈步,脚踩土黄色风沙前行,天地浩渺,人如蝼蚁。
辩机忙快步跟上。
一老一少,两名僧人时隔二十年,再入西域。
……
云浮道。
正阳山以南,再过千里,是连绵无尽的密林。
森林如海,将大地切开一条碧色的分界线,而在密林外,沿着河流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座西南边军的哨卡。
这里是西南大疆。
亦是虞国境外,獠人族生活的地盘,莽莽大山中,鸟兽惊飞,似感应到了北方正阳山的动静。
宛若远古年代的森林中,一名站在茂密树冠上放哨的“哨兵”凝望着北方。
她是个一名身材修长的女猎手,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裙,暴露出的肌肤黑亮如黛,乃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孔上,一双绿色的眼瞳收缩。
女哨兵灵巧转身,动作幅度之大,令腰间皮裙上悬挂的一串骨制装饰物发出响声。
她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唳!”
远处树冠中,一头巨大的鸟振翅飞起,翅膀扇动时,卷起狂风,飞掠而至。
女哨兵纵身跃上鸟背,双膝跪姿,双手抓住巨鸟背部羽毛,掠过林海,朝远处一座巨大的“鸟巢”飞去!
等近了,才发现“鸟巢”是个巨大的,圆筒形状的大寨,如同神明坠落人间的指环。
在猛兽毒虫横行的森林中,切割出一片安详的地带。
环形城墙上,一名名獠人族哨兵抬头,望见大鸟,才纷纷收回视线。
年纪轻轻,便在獠人族内获得了“白笛”赐物的女哨兵掠过城墙。
下方的寨子内部,是密密麻麻的建筑,星罗棋布,一名名族人进进出出。
广场上,更有许多女性族人在将果实和肉风干,悬挂起来。
而在众多建筑中央,又以一座威严的“神庙”最为醒目。
女哨兵在神庙附近翻身落地,在周围人审视的目光中,快步踩着楼梯,来到了神庙入口。
赵都安若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所谓的神庙内部,竟是一栋建筑风格与虞国极为类似的小楼。
“咚咚咚……”
女子“白笛”叩门。
“进。”
门内传出一个声音。
白笛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威严的祭祀场所,而是……一座……书房!
是的!
书房!
地面铺着西域针织地毯,宽敞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张造型典雅的书桌,桌上凌乱摆放着笔墨纸砚……
还有一册册书籍。
博古架上,放着一件件瓷器,墙壁上悬挂着山水字画,上头印着密密麻麻的历代收藏家的私人印章。
角落里一只只大花瓶中插着修剪过的花枝,花瓶旁还挂着一只鸟笼,笼子里一只鹦鹉正在打盹,好似随时要从站立的木棍上掉下来。
房间四周还立着几个巨大书架,书架上满是各类书籍,半点不比虞国的大藏书家差。
其中甚至还有大虞儒林中,最近一年最为风靡的《心学论》……恩,正阳先生所做,署名上却只屈居第二,排在第一的署名是“赵都安”……
此刻,一面书架下,一个穿着宽松紫色儒袍的长发男子,正赤着脚,踩着竹藤凳子,翻看古籍。
听到动静,男子转回头,露出一张与獠人迥异的,更近乎虞国人的面孔,只是没有蓄须,而是留着青色的胡茬。
“族长。”
白笛子眼神好奇且敬畏地看了眼屋内摆设,随后单膝跪地,如实禀告了自己观察到的事。
长发紫衫男子皱了皱眉,赤着脚,从凳子上跳下来:
“正阳山方向,阴云汇聚,而后被青云消融?更有一根根气柱腾起又散去?”
“是。”白笛点头。
长发紫衫男子沉吟片刻,轻声道:“徐敬瑭怕是死了。”
随即,他快步走到桌旁,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飞快写了一封信,而后折起递给她:“送出去。”
白笛什么都没问,更不敢窥探,恭敬退去,只是关门前一秒,听到鸟笼里惊醒的鹦鹉骂骂咧咧:
“谁打扰老子睡觉……”
长发紫衫男子没搭理鹦鹉,只是静静伫立在屋内,望着窗外透出的景色,低声道:
“张天师来了云浮,不准备过来叙旧么?”
无人回应,窗外唯有一缕秋风。
……
……
夜幕笼罩下的都市。
某座办公室内。
赵都安睁开双眼,从伏案的状态直起腰。
看见了熟悉的息屏的电脑,一旁摞起来的蓝色文件夹,以及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掀起的一角蓝色的窗帘。
“又回来了……”
他搓了搓脸,站起身,先在房间中踱步缓解了下疲惫。
而后熟稔地走到洗脸架旁,捧起清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哗——”
感受着水流沿着肌肤流淌下来,打湿衣领,赵都安抬起头,看向了镜子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擦了擦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0:02
在无人进入的时候,这个世界仿佛会陷入停滞,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归零,刷新?
“这个时候,贞宝应该也刚进来,恩,我们没有出现在我的家里……说明每次进来都需要重新集合……”
这让赵都安松了口气。
毕竟倘若一进来,就看到女帝正盘着大长腿,瘫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看电视,然后扭头颐指气使来上一句:“朕要……”
也挺头疼的不是?
这样蛮好,有充足的时间让他整理思绪。
“贞宝上次坐车去的我家,所以她不知道具体位置,应该还是会在那家烤肉店见面……”
“上次我已经检查了我自己的家,并没有发现特殊,也没有‘老徐’留下的痕迹。我这间办公室里也没有异常。”
“这个世界内的‘主线任务’,究竟如何开启?难道突破口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贞宝身上?”
赵都安思索其这个严肃的问题。
老徐留下了太多谜团,关乎着他的穿越之谜,由不得他不重视。
好不容易徐敬瑭的事告一段落,他也想对这个世界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索。
既然自己的家和办公室都没有线索,那线索就大概率藏在女帝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