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兄,你也不希望咱们的徒弟出意外吧?”
师父,你是正经和尚吗?
李存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开始接触的时候,觉得契此开明和蔼又严厉,太乙则是执念深重做事霸道;
可是如今看来,老道士更像个傲娇老头儿,好哄得很;
大和尚却是狡猾又手段丰富,俨然是熟知世事的老狐狸。
“行吧,那我就等一等。”
太乙倒也没有怎么犹豫。毕竟以前是条件不足,如今兼修的条件具备,和契此之间也开诚布公,倒不怕对方反悔。
除了丹道,自己的一身本领全都能传下去,这才是最令人高兴的事。
但不比老道士的愉悦,契此心中却有几分隐忧。
为了救李存孝,二人显化法相,州城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了。
这么一搞,麻姑山的那个对头只怕也要闻着味儿过来了.
几日后,宋州城外的官道上。
包裹着不知名兽皮的木轮碾过细碎的石子和黄泥,些微的震颤在精巧的结构和昂贵的材料中化解无形。
四匹神骏,通体纯黑,没有一点杂色,拉动着好似移动房屋般的巨大车厢,如履平地,奔走如风。
车厢两旁,十名骑士身着白色的圆领袍,黑色幞头上戴着鲜艳的锦缎抹额。
从敞开的衣领中,隐隐可见反射寒光的甲胄,马鞍旁挂着横刀马槊。
十个汉子,呼吸之间,隐隐却好似一个整体,气机相连。
道路旁的大树上,枯枝残叶缓缓飘落,车厢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将枯黄的叶子捏住。
“古人言,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当今天下,只看宋州如今的气象,也知到了危急存亡之时。”
“生民即将陷于水火,不知救世的英豪又在何处?”
宽阔的车厢,好似茶室,中间摆放着桌案火炉,香瓜好茶。
手捏残叶的中年人坐在上首,中衣外套着半臂,须发冉冉,儒雅温和,但其双眼之中,又流露出不符合外表的沧桑。
“郑公此话叫晚辈不解。”
“荥阳郑氏乃是两朝世家,本朝更是出过十几位宰相,声名远播海内。”
“令孙郑涯兄乃是青年才俊,您更是天下有数的宗师高手,有什么可愁苦的呢?”
“救世的英豪,就在我的眼前啊。”
说话的是个道士打扮的青年,一手拂尘,一手扶膝。
尤为令人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给人一种在凝视火炬的错觉。
其鼻头稍大,微微发红,说话吐气的时候,气流隐隐有些炽热。
“杜兄太过谦逊了!在楼观道的高功,道通真人的亲传弟子面前,我郑涯哪里算得上什么才俊?”
“不过是坐享前人余荫,拾人牙慧。”
“话又说回来,杜兄奉道通真人之命来宋州,可是为了那位太乙前辈?”
“我可听说,有不少人都想拜入他老人家门下,一窥丹道奥妙。”
“就连景龙观叶家,也是孜孜以求.”
郑朗看着曾孙和那年轻的道士言语机锋,手指轻轻翻转着那片枯叶,眼神幽深。
‘这杜光磊不愧是楼观道掌教真传,除开第六境的修为不提,说话做事同样谨言慎行。’
‘相处几日,一点太乙真人的口风都不曾漏出来后生可畏。’
‘太乙真人.李药师出身陇西李氏,虽然与我等一样位列五姓七望,但此人骄矜傲慢,怕是不能指望其伸以援手。’
‘黄潮的大军已经不远,朝廷说是会派援军.不妥,还得去请那布袋弥勒’
郑朗思绪电转,任凭郑涯和杜光磊的交谈在耳畔来回,只是又将那枯叶抛出窗外。
并未用力,那叶子便霎那间成了细碎的粉末,不仔细看,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郑家主请先行,晚辈还要在平顶山逗留一会儿。”
马车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形如平底的山峰便出现在眼前。
杜光磊下了马车,拱手行礼。
郑涯还想挽留一二,但前者没有再多客套,径直便往山上去了。
“曾祖,那位丹道圣手,太乙真人的洞府,便在此处吗?”
不同于郑朗的简朴,郑涯这位荥阳郑氏的世家子身穿紫袍,腰间金带,挂着鱼符,还有镶嵌宝石、鲛鱼皮缠的圭首横刀,贵气逼人。
紫袍乃三品官员所服,郑涯年纪不超过三十,自然不是真的身居高位。
这乃是当今圣人皇帝给与荥阳郑氏的特殊待遇。
假紫,赐金鱼袋,都是格外开恩,无疑莫大殊荣。
“大概吧。当年太乙真人有一亲传,据说在真形境界破关失败,身死于此。”
“此后太乙真人每年中元节前后,都不在楼观道中,此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不过今年以来,叛军和魔教步步紧逼,如今更是进逼东都门户。”
“朝廷和楼观道一向联系紧密,只怕前者此时已经慌了手脚。”
“否则,道通真人也不会派弟子来催促了。”
郑朗看似闭目养神,但车中的一切都在他感知之中。
郑涯只是片刻没说话,他便像是猜到了什么。
“怎么,看杜光磊已经是天梯境界,自己却还在奇经四脉,心中躁动?”
“孙儿并非.”
郑涯神色讪讪,还想辩解,郑朗双眼稍微睁开,瞥了前者一眼。
“黄庭、真形、天梯.武道修炼,越往后越是难熬。”
“你出身荥阳郑氏,族中不缺护持心神的宝物,也不乏增益真气的灵丹。”
“靠着这些,别人蹉跎十几载的黄庭圆满,你只花了一半时间不到就已经走完。”
“可越是往后,能够倚仗的外力就越少。”
“想要真形走得稳,你就必须耐着性子,打磨奇经,提前熟悉如何与心魔争斗。”
“想要天梯走得快,你就必须尽可能多地打开奇经,夯实根基,让你的人身小天地圆满无缺。”
“天梯天梯,登天之梯。登天后的风光固然诱人,可是登天的艰难更加险峻。”
“奇经四脉?你就满足了吗?”
听见曾祖的教训,郑涯脸色发苦,不敢顶嘴,只是心中难免升起杂念。
黄庭圆满之后,每多走一步,都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奇经打开得越多,和本尊的联系越紧密,就越是接近突破真形。
这种冲动,不是靠着武者自身的意志就能完全压制住地。
装满的茶杯里,每多加一滴水,都可能溢出,何况是奇经开辟后暴涨的真气?
所以,对于圣地和世家的天骄们来说,资源不是问题,最难的还是死死压抑,延迟爆发的到来。
“家主,到天鼓寺了。”
马车缓缓减速,停在山下。
车厢打开,郑朗在前,郑涯在后,就那么步行往上。
护卫们则自觉地下马围拢在马车旁,没有人跟上去。
这是郑朗特意嘱咐过的。
“请人办事,要有请人办事的态度。”
“我们荥阳郑氏是数百年世家不假,但如今天下动荡,又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
“乱世之中,只看拳头。实力不足,出身再显赫,衣着再光鲜,也只会被人宰割。”
郑涯看了眼身上的紫袍,知道曾祖意有所指,心中越发郁闷。
直到黄潮攻破徐州之前,他一直都待在东都雒阳,与权贵交游。
可就在半个月前,明教叛军的消息纸片一般飞入两京,他也不得不回到郑州,随即便被带来宋州。
在东都的时候,穿着御赐的紫袍金带,哪个不敬他三分?
但回了家之后,面对家族的老祖宗,压力自然很大,三天两头地挨教训。
也只能忍着。
“曾祖说的是。天鼓寺是宋州大宗,德正住持修为高深,德聪首座丹道精深,都是必须拉拢的人物。”
“不过曾祖成名多年,无人敢轻视,自然可以平易近人。”
“孙儿末学后进,想要不堕威风,免不得借家族的虎皮遮掩。”
郑朗闻言笑了笑,“这话算有几分道理。”
“懂得借力,也是聪明的做法。”
他未曾说出口的是,再多心机计谋,在实力面前,都毫无作用。
郑延昌曾在寄回家族的信中提到过,天鼓寺有一个天赋异禀的青年,疑似与布袋弥勒亲善。
到底是聪明还是自作聪明,很快就知道了。
祖孙二人拾阶而上,到了天鼓寺门口,说明身份,很快德正便出门来迎接。
“德正住持,一别经年,风采依旧啊。怎劳你亲自出迎?”
“郑家主提前几日便投了拜帖,难道我还能躲在禅房里,避而不见吗?”
此话一出,两人哈哈大笑,眼中各自有精光闪过。
“晚辈郑涯,见过德正住持。”
谈话的空隙,郑涯不失时机地上前见礼,后者见了,不禁赞了一声。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耳。荥阳郑氏,英才辈出啊。”
“我观令孙气息,引而不发,是在开辟奇经?”
“不错,后生顽劣,至今也不过奇经四脉,见笑。”
德正闻言,神情略微有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