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他什么都明白。
所以他无能狂怒……
共情能力这种东西,放在每一个无能为力的人身上,都是惩罚、都是灾难。
王文成功的逃出了杭州城,拼命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杭州的空气含氧量太高的缘故,以致于他心头的邪火竟像是火上浇油那样蹭蹭的窜上了他的脑海。
烧得他的脑仁生疼。
烧得他的双眼通红。
一道嘲讽的大笑声从他心底深处蹦出来,经过层层放大后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荡:‘你爽你奶奶个腿儿!’
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裂开血盆大口,跟着自己脑海里那道笑声,“呵呵呵”的轻轻笑。
他知道,他要再不去伤害别人,他就得伤害自己了……
于是乎,他转过身,一把拧住身后领路的这名杭州漕帮弟子的衣襟,大力将其拽到眼前,和颜悦色的轻笑道:“大川啊,给虎哥介绍介绍你们杭州的风景名胜呗,尤其是那些有钱……啊不,是有名的禅院啊、寺庙啊啥的,虎哥想去拜拜,求个平安。”
年轻的漕帮弟子,被他猩红的双眼吓得瑟瑟发抖,努力夹紧了双腿颤声道:“虎…虎哥,我们杭州最…最出名的禅院,当然得数‘运河第一香’香积寺……”
“香积寺?”
王文愣了两秒,喃喃自语道:“这名儿可不兴叫啊……也罢,这或许就是特别的缘分吧!”
他眯起眼睛“嘿嘿嘿”的笑道,掉转过大川的身子,面朝杭州城:“快给虎哥指一指,香积寺搁那儿呢?”
年轻的漕帮弟子纳闷的扭头看他:“虎哥,香积寺就在运河河畔啊,你下船的时候没见着吗?”
王文摇头如拨浪鼓:“还真没注意!”
说着,他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劈在了这名年轻漕帮弟子的后脑勺上。
年轻的漕帮弟子双眼一翻,就晕厥过去。
王文将他扔到黑二牛背上:“你往南走,找个僻静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黑二牛抬起大脑袋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说道:“老爷,你多加小心。”
王文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脑袋,转身便沿着来时的路,往杭州城内奔去,他越跑越快、脚下生风,仿佛脱缰的野马。
黑二牛目送自家老爷走远后,才转身继续往南走。
……
“铛……”
清韵的钟声回响在火红的残阳里,似乎在给这岁月静好的一天画上完美的句号。
一身麻衣短打、面戴钟馗红脸面具的王文,肩扛着一杆乌沉沉的丈二大枪,另一只手高举着火把,仿佛喝醉酒一样晃晃悠悠的沿着长街,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积寺大门之外站定,歪着头,仰望大门上悬挂的那块金字牌匾。
年轻的漕帮弟子说的不错,这座寺庙的确是香火鼎盛。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一大群轿夫和护院守着马车、轿子等候在大门外,占据了半边街道,左右排出去二离地远。
一群清俊的年轻知客僧,彬彬有礼的站在门前,满面笑容的轻颂着佛号,送别一群身穿绫罗绸缎的达官显贵,阵阵和煦的低低哄笑声,仿佛是知己好友小聚结束之后的依依惜别,令人不忍打扰。
怪模怪样的王文戳在大门外,除了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之流多看了他两眼之外,竟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目。
这令王文感到很失败,这身穿搭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于是乎,他气呼呼的将手里的火把,奋力扔向了大门后高耸的木制楼宇。
“啪。”
火把砸破楼宇的木窗,迸溅出大量火星子,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得异常的显眼。
霎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敢来此地撒野!
“大胆狂徒!”
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方才多看他两眼的那几个看家护院,他们气势汹汹的竭力大喝着,拔出腰间的刀剑从四面八方一起跃向王文,打定主意,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展示一下自己的武艺,博得雇主的青眼相加!
王文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任由他们向自己冲过来,直到这几人进入他周围一丈之内后,他肩上扛着的大枪才忽然消失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枪的。
就感觉他站立之处突然一花,然后大枪便竖着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只听到“笃”的一声,枪把轻轻的点地。
气势汹汹的扑向他的那几名看家护院,却齐齐身首两断,断口处喷涌出喷泉般的血雨。
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惊恐欲绝的望着王文。
王文轻声细语的笑道:“打劫,有头发一人一千两、没头发的一人一万两,我给诸位两刻钟的时间去筹钱,时间到、不见钱,咔,脑袋搬家!”
“啊啊啊……”
几名女眷终于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的齐声尖叫。
王文任由她们引颈高歌,直到她们的声音回落之后,他才笑眯眯的说道:“哭?哭也算时间哦!”
适时,大门那座被木制楼宇,已经被王文扔进去的火把引燃,寺院内一群不明所以的僧侣大呼小叫提着水冲向那座楼宇,试图救火。
然而,这些僧侣才刚刚靠近那座木楼,蹭光瓦亮的脑袋便凭空炸开了花,“嘭嘭嘭”的横七竖八倒下一地。
“我放火,你们救火,那我岂不是白放了?”
王文笑嘻嘻的说道……他还在笑,可他露在面具外边的双眼,分明已经和血一样红。
这下子,连女眷们高高低低的啜泣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的望着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肝胆俱裂。
气氛几乎凝固!
王文迎着他们恐惧到极点的目光,淡定的戳在大门外,也不开口催促。
直到一群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就见一群孔武有力的黑袍武僧,倒提包铁长棍,横眉竖目的结阵自洞开的寺庙大门内一涌而出,齐声怒喝道:“何方妖魔,还不速速伏诛!”
王文抬起左手,认认真真的点着人头:“一、二、三……”
他的手指点到谁,谁人的脑袋便陡然炸开。
中品法宝级的子母阴阳针,在天师级的法力、神念催动下,对付这些连后天境都不到的武僧,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而他们引以为依仗的人数优势和阵法优势……毫无意义!
“十八个?”
王文啧啧赞叹道:“你们是真喜欢十八这个数字啊,啥都要凑满十八个!”
他垂下左手,大门外倒伏十八具孔武有力的尸体。
一切都刚刚好。
“敢问足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悠远的传来,话音落下之时,一名身穿素净灰色僧袍的白眉老僧已经站在大门前,不喜不悲的竖起单掌,向王文施礼道:“我积香寺与足下有何解不开的怨仇,足下要施以这般辣手!”
见到这老僧,缩在大门墙角下的那群达官显贵齐齐一阵骚动,手足并用的爬向这白眉老僧:“洞见老主持,请快快出手降伏这魔头!”
“洞见老主持,家父是前任杭州知府杨士廷啊!”
“洞见老主持……”
白眉老僧伸手挥洒出点点澄澈的佛光,拂过这些达官显贵:“诸位居士还请稍安勿躁,老衲自当竭尽全力,护诸位居士周全……这位足下,可否为老衲解惑?”
“洒家与你们积香寺无冤无仇。”
王文淡笑着如实答道:“怪只怪你们时运不济,洒家被这遍地腌臜会稽流民搅得心烦意乱,想寻个地方撒口恶气,偏偏就你们积香寺名头最大、离在洒家最近……你们佛家不是讲个‘缘’字儿吗?这或许就是洒家与你们积香寺的缘分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多和尚、达官贵人,眼神之中都流露出恍然、委屈之意。
他们都觉得冤枉,但他们不敢说。
最后还是那白眉老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用老人特有的沧桑嗓音徐徐说道:“原来足下是有菩萨心肠,才行此霹雳手段,只是足下就不怕误伤良善、追悔莫及吗?足下可知,那浩劫为何未能损杭州分毫?”
他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那不重要。”
王文笑眯眯的轻声回应道:“眼下重要的是……你们只剩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了哟!”
楼宇那厢燃起的大火,已经开始向着积香寺内部蔓延,跳动的火光漫过大门,在大门前投下了大一片阴影。
王文立在阴影下、立在一堆横七竖八的尸首中间,拄着大枪、仰着头颅,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似笑非笑望着台阶上的白眉老僧……
像极了佛门的那些高僧降妖伏魔的壁画之中,描绘妖魔出世的画卷。
然而,白眉老僧此刻却没有丝毫作为那降妖伏魔的高僧的觉悟,他俯瞰着王文那双猩红的眸子,心头也在冒寒气儿。
这个他虽然看不真切面容,但从气息依稀能判断出很年轻的魔头,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之中还透着一丝玉石俱焚的癫狂。
他输不起!
“敢问足下,可有折中之法?”
白眉老僧迟疑的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不如由我积香寺与诸位善信出面筹措钱粮,救济会稽流民如何?”
“迟了。”
王文毫不犹豫的答道:“你们不配了。”
白眉老僧听出了他的坚决,当下悠悠的叹息了一声,眼神慢慢恢复古井无波状态:“如此,老衲便只能请足下赐教了!”
王文亦淡淡的说道:“时间是你们的,请自便。”
就见白眉老僧悠然一步跨出,身形却陡然跨越过两三丈远的距离出现在王文面前,面无表情的推出双掌拍向王文的胸膛,势若奔雷。
王文从未见过这种身法,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手中的丈二大枪登时就成了摆设。
但他没有丝毫慌乱,从容不迫的松开大枪,双手握拳迎击。
“嘭。”
二人拳掌相接,声音却闷沉似数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动。
就见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像四周荡开,二人脚下的青石板地面顷刻间便裂开无数细密的蜘蛛纹。
然身处这一股无形气浪中心的二人,身形却都纹丝不动……这一击,竟是不相上下!
白眉老僧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魔头,方才恢复古井无波的苍老眼神之中,再度浮起丝丝震撼之色。
他不瞎,王文手里拿着大枪、又以法力御使着法宝,他岂能看不出王文是武法同修?
但他又如何能料到,王文年纪轻轻,不但能修出一身堪比天师的强悍法力,还能练出一身后天大圆满的强悍真气呢?
仙佛转世,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魔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心头在泛嘀咕,王文可没有!
就见王文双拳顶住白眉老僧的双掌,周身陡然爆发出一阵宛如电浆般的恐怖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便将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