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军卒被身穿黑色暗纹武袍之人按跪道旁,浑身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道声响。
青松堡外,鲜血与冻土冰雪交融,炽热的血气,让飞雪旋绕直上。
立在原处的罗大山,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还有车轮在积雪之中前行的“咯吱”声响。
一架青木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压过浸染鲜血的冻土积雪,车厢垂帘纹丝未动。
无面躬身抱拳,二十八道暗影卫单膝砸进冻土。
风雪骤寂。
马车车轮在罗大山身前丈外停住。
驾车的黑衣女修半边面孔覆盖暗金面甲,跳下车驾,躬身撩起马车的窗帘。
看到车厢之中端坐身影,罗大山瞬间瞪大眼睛。
“你,你是张兄弟——”
车厢之中有盈光照彻,那端坐的身影,不是刚才在客栈中请他吃肉的张远又是谁?
“不得放肆!”立在车架旁的女修一声低喝,手压住腰间暗纹长刀刀柄。
“这位是大秦镇天司,武御司司首,青阳侯。”女修的声音之中透着清冷。
风雪呼啸,罗大山的瞳孔在暗夜中骤然收缩。
他分明记得客栈里那张温和带笑的面孔,此刻却隔着翻涌的血雾与车帘后的剪影重合——
玄色大氅上的金线镇魔纹在霜雪里泛着冷光,青年半张脸浸在阴影中,眉骨投下的阴翳,将眸中那抹客栈里曾有过的温润尽数碾碎,唯余深潭般的威压。
“青,青,青阳侯……”
同样武卫出身,西北境一战封侯,执掌镇天司,力压皇城百官,杀的大理寺血流成河。
天下武人,谁不知青阳侯之名?
车厢之中的张远转过头,向着罗大山轻笑点头,然后起身踏出。
“侯,侯爷……”罗大山看着面前手握自己那柄雁翎长刀的张远,艰难躬身抱拳。
琵琶骨上穿透的玄铁锁链震动作响。
张远微微抬手,淡淡道:“给罗都统疗伤。”
他声音落下,两道身影上前。
“铮——”
罗大山只觉浑身一轻,钉在大穴之上的透骨钉,穿透琵琶骨的玄铁锁链,都被拔去。
“张嘴。”
一声低语,他不觉张开嘴,一道温流入口,径直灌入胸腹。
瞬间,他只觉浑身气血翻涌,原本枯竭的真元仿佛沸腾,身上所有伤口如蚊蝇攀爬一般,快速愈合。
“罗老哥,秘药司的元灵液可不只是能疗伤。”张远伸手轻拍一下罗大山的肩膀,淡淡的罡煞之力穿透他经脉,让他浑身僵直。
“好好炼化。”
张远说完,提着长刀,往一旁走去。
那些伏在雪地之中的武卒,此时全都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镇天司办案,武御司司首亲临。
哪怕只是寻常武卒,也清楚知晓自己面前是怎样的通天人物。
不对。
在他们面前,这位青阳侯就是天!
张远的脚步停在领军校尉的身前。
“临水府镇守军校尉洛昌勇。”
张远的声音让领军校尉浑身一颤,不由微微抬头。
他的目光落在张远手中长刀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抬头。
这面容!
这不是那客栈中——
张远面色平静,看着面前的领军校尉。
“临水府庆元军校尉洛昌勇,九原郡白水府古宁县人,元康十六年白水府武学官试第九,授虎豹营左哨队正。”
“元康十七年任虎豹营右哨营正,剿灭东魏游哨百人于秦川渡口,擢升武卫营都统。”
“元康十九年入镇海卫,破九江匪寇连环坞,生擒匪首赵黑蛟,功迁镇海卫从六品指挥佥事。”
张远的话语在雪夜之中回荡。
跪伏在地的洛昌勇面上露出迷茫,缅怀,然后是涨红的面孔,和惭愧的目光。
低头伏在雪中,他双拳握紧,头顶,张远的声音传来。
“元康二十年,私吞战死同袍方大勇抚恤金,贿赂临水府知府曹显外宅赌坊,获东境铁矿走私案遮掩。”
“元康二十一年受命追查白石河沉船案,将告密漕工三十七人绑石沉江,收曹显所赐东珠三箱。”
“元康二十二年助郡尉周桐,往黑市倒卖透甲箭、铁蒺藜网等北境军械,换取临水府校尉之位。”
洛昌勇额头重重磕在浸血的冻土上,颅骨与冰碴相撞的闷响里混杂着压抑的哽咽。
“我错了,我错了……”
他颤抖的指节深深抠进雪泥,恍惚间看见元康十六年白水府武学殿前,自己接过武学授录时挺直的脊梁。
“末将……末将愧对方大勇家中的老母!”
他喉间滚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积雪顺着抽搐的面颊滑落,在胡茬上凝成浑浊的冰棱:“那年他闺女才五岁,抱着末将的靴子问爹爹何时回家……”
洛昌勇猛然抬头,束发垂落半白鬓角。
他沾满雪沫的睫毛下,瞳孔里迸出十二年前秦川渡口血战时的凶光:“末将愿立功赎罪,助侯爷彻查曹显和他背后所有党羽。”
“末将不求其他,只求此案了结之后,前往北境长城,战死在北境长城。”
第536章 破山宗
张远的目光缓缓落在低伏雪地之中的洛昌勇身上。
光是目光低垂,就让洛昌勇感觉如同被鸿蒙巨兽盯上,满身气血冻结,连呼吸都窒息住。
宗师垂目,如万钧临身!
立在原处的张远目光透出深邃,微一招手。
“哗啦——”
玄铁锁链吊在不远处墙璧之上的程五石被甩落在雪窝里。
“程五石。”
张远的声音响起。
脖颈边浸染鲜血,面色苍白的程五石连忙伏在地上。
“卑职,小人,小人程五石拜见,拜见侯爷。”
他的声音在颤抖。
忍不住的颤抖。
顷刻间的杀戮,倒吊在墙壁上的生不由己,还有此时身前这位以杀伐果断著称的青阳侯,都让程五石浑身战栗。
他,怕死。
“你可愿戴罪立功?”
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五石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张远,又连忙低头。
“愿,愿。”
张远转身往罗大山身旁走去,淡淡的声音传来。
“本侯只需一人检举揭发,戴罪立功就足够了。”
只需一人!
程五石猛然抬头,对面伏在雪地之中的洛昌勇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
“吼——”
如同兽吼,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冲向对方。
……
罗大山没想到,自己沉寂八年有余的修为,还能有突破的机会。
十年前伤了经脉,又强行突破,虽然修为入了先天,却断了前路。
这两年多少人借天地晋升机缘,修为提升,他罗大山却不但修为未进,反而衰落不少。
若不然,以他奔雷手罗七爷实力,不至于这般轻易被围杀。
感受踏入先天中期的气血真元涌动,还有经脉之中温润圆转,所有旧伤全都被修复,罗大山不由咧嘴。
转头看立在一旁的张远,他忙躬身:“多谢侯爷。”
张远摆摆手,拍一下挂在腰间的宽厚长刀:“罗老哥,你我只叙交情,莫问其他。”
只叙交情。
罗大山面上露出激动之色,重重点头。
“嗡——”
不远处,一道淡淡的气血光柱升腾。
先天境陨落!
“侯,侯爷,咳咳,我,卑职,卑职胜了。”
脚步踉跄,一身鲜血浸透的洛昌勇走到近前,跌跪在张远身前。
罗大山看向那倒卧在雪地,已经气息断绝的程五石,面色复杂的低叹一声。
不管怎么说,也是并肩拼杀过的袍泽。
可惜,程五石落得如此下场。
“张,侯爷,那刀鞘之中有一本账册……”转头看向张远,罗大山低低开口。
张远点头道:“账册我已经看过了。”
“罗老哥,我这有件事想托付老哥,不知老哥可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