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缺了爪牙的螭吻蹲在滴水檐上,裂开的兽瞳倒映出庭中那株半枯的紫藤。
“先生请看这株魏紫。”宇文承指尖抚过石案上蚀刻,袖口金线绣的蟠螭纹在风里簌簌如活物,“母妃薨逝那年,它开得能遮住整片西墙。”
东魏九皇子宇文承,不算皇嫡子,虽聪慧,却不太受帝王看重。
季云堂将茶盏轻轻搁在虬结的树根上,广袖拂过石凳积灰时,几点青苔悄然返绿。
这位大秦儒宗望着攀附在琉璃照壁上的枯藤,灰白鬓角与紫藤垂落的残蕊相映:“草木有灵,它们也在感念贵妃吧?”
九皇子之母,慈妃嬴青萍,是大秦公主,当年和亲嫁到魏国。
檐角铜铃突然齐颤。
宇文承搭在石刻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起,袖中那枚螭龙珏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老儒生袍角被风掀起的褶皱,面上露出一丝不舍。
“先生还是这般……”年轻的皇子低笑一声,玄色蟒袍上的暗金流云纹在暮光中流转。
“先生滞留大魏,宇文承前来求学,从无拒绝。”
“我本准备禀告父皇,请先生在大魏为官,可惜……”
宇文承摇摇头,面上全是遗憾。
“当初您说张二河义薄云天,学生还当是江湖戏言。”
季云堂面上露出轻笑。
他也没想到,张远会以一城之地换他归秦。
他与张远有私谊,但这根本不足以让张远拿云沧城来换。
要知道,夺取云沧城的功劳在手,比拿城换人的功劳,要大的多。
“报——”
庭外骤然响起铁甲铮鸣,十二面玄色旌旗刺破暮霭。
宇文承猛然起身,看向那玄黑大旗。
秦。
季云堂抚平袍袖褶皱,紫藤枯枝在他身后绽出星点绿芽:“该来的总会来。”
“大秦礼部左侍郎龚宇正——”
“镇天司玄龙卫骁骑校尉薛延年——”
“奉陛下旨意。”
“奉青阳侯钧令,恭迎季先生归秦!”
声浪裹挟着龙鳞符甲的寒光漫过照壁,八百玄甲龙骑的蹄铁将皇城青砖踏出火星。
龚宇正蟒袍玉带立在残破的滴水檐下,身形挺拔,浩然之气与天地之力交融。
宇文承看着薛延年捧来的鎏金匣,匣中《云沧交割书》上“季云堂”三字正与石案茶渍共鸣。
“先生真信雍天洲能一统?”皇子攥紧掌心血玉玦,低低轻语,“就像这株死而复生的魏紫?”
季云堂接过薛延年递来的螭纹大氅,衣摆扫过石凳时,枯藤上最后一朵残蕊悄然绽放:“大秦十万年隐忍,文武并济,所谋何止雍天洲。”
何止雍天洲!
宇文承浑身一颤,楞在原处。
暮色里忽然飘起细雪,龚宇正拂去肩头落梅,朝呆立的皇子意味深长地拱手:“临行前青阳侯托本官带话——大秦咸梁阳的梅花,开得比东魏艳。”
“青萍公主当年住的园子,花开满园。”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玄甲吞没时,宇文承发现石案上的茶渍已凝成血色小篆:“待新藤覆旧瓦,可温酒候故人。”
桌案上,还有一块青铜令牌。
古朴篆文。
玄机。
……
云沧城。
城主府,演武场。
院墙之外,青云剑宗宗主冯鳞,长老李停云,外事长老段云等人,面色凝重,不觉握紧手中剑柄。
“当——”
一墙之隔的演武场中,传来剑器震鸣脆响,还有长剑震颤跌落的悲鸣。
冯鳞面色变幻,压低声音:“这,是大长老第几次落败了?”
他身侧,李停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十七次。”
一旁,段云面皮绷紧,看一眼身侧其他青云剑宗宗师境,语气透出一丝焦躁:“宗主,大长老连败二十七次,这是不是青阳侯借故敲打我青云剑宗——”
他话音才落,演武场方向,一声悠扬剑鸣之声响起。
这剑鸣之声嘹亮,响彻云霄,百里可闻。
院墙之外,冯鳞和其他青云剑宗长老瞪大眼睛,看那冲霄剑气,面上瞬间涨红。
“大,大,大宗师……”
“我青云剑宗,有,有,大宗师了!”
众人难掩激动,冲进演武场。
第566章 东魏三千万里山河,尽归笔下画卷
演武场中,冲霄的剑气化为青色苍龙盘绕三匝,萧凌云长啸声震碎百丈流云。
冯鳞死死攥住剑柄,指节青白。
青云剑宗传承三千年,从未有大宗师,门中顶尖强者皆被心魔所困,哪怕是前往外域,也不能突破。
此刻他竟亲眼见证宗门桎梏被一剑斩破,今日之后,青云剑宗传承更进一步!
“青阳侯以拳作锤,二十七次震碎大长老剑意根基.”李停云望着嵌满拳印的玄铁墙,声音发颤。
那些深浅不一的裂痕,分明是张远每次击溃萧凌云时,刻意刻下的破境轨迹。
场中烟尘渐散,青阳侯张远单手低垂,面色平静。
大长老须发尽白却双目如电,新铸的青冥剑悬于身前,剑身映出的洞天虚影已从七重增至九重!
“二十七剑碎七重洞天,二十八剑立九重云霄”冯鳞朝着张远重重叩首,额头抵着青砖哽咽:“侯爷这是为我青云剑宗重铸传承啊!”
张远摆摆手,看向躬身而立的萧凌云。
“萧长老往后挂我镇天司供奉之名,替本侯盯着云沧城。”
萧凌云身形一整,躬身抱拳。
“诺!”
他对张远的恭敬,发自内心。
这份恭敬,既是张远助他突破的恩情,更是张远二十七拳,拳拳击碎他剑意带来的震撼。
云沧城。
长街炸起冲霄剑气,萧凌云脚踏青冥剑横渡百丈,剑锋掠过之处竟凝出九重洞天交叠的虚影。
七位长老紧随其后,所过之处青砖缝隙里钻出翠竹剑苗,转眼间铺就十里剑道。
醉仙楼顶层的冰玉栏杆前,金环刀客看向冲霄剑光,手中酒碗“咔擦”裂开三道细纹:“青云剑宗当真出了大宗师!”
“何止青云剑宗,”邻桌的赤眉老者捏碎花生壳,指节敲着桌面,“山岳宗梁启源三日前在镇海碑前演练搬山劲,拳风震碎三百丈礁石。”
“拳风碎三百丈礁石,不是大宗师,也有大宗师之力了吧?”一旁有人低语,话语之中全是惊骇。
“那可是青阳侯记名拜师的宗门,以青阳侯手段,怎么可能不助山岳宗培养一位大宗师实力的强者?”另一边穿着黑袍的老者开口,面上全是羡慕。
众人闻言皆默。
青阳侯之名,镇天司之威,东境江湖,谁敢直视?
长街尽头突然炸开雷暴,余万钧倒拖蟠龙戟踏空而来,戟刃残留的紫电与萧凌云剑意轰然相撞。
两位新晋大宗师的气机在云沧城外交锋,将醉仙楼檐角悬挂的十八盏琉璃灯震碎。
“第六位了.”二楼雅间传来低叹,“诛仙司雷昊引天雷破境,供奉堂余万钧纳沧浪龙脉,再加上玄甲龙骑统领铁刑熔炼战阵煞气、掌雷使姚通顿悟紫霄雷纹——”
“还有寒鸦剑派陈断戈,他得青阳侯相助,据说已经半步大宗师,这也太……”窗外传来少年剑客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头盘旋的万千寒鸦突然炸成剑雨,陈断戈染血的断剑在暮色中重铸,剑气直冲九霄!
“青阳侯,这是真要将东境打造成铁桶坚壁啊……”云沧城城头上,身穿青袍的中年武者低声开口。
谁敢想,新增六位大宗师镇守东境,让原本动荡的大秦东境江湖化为铁壁!
江风卷着浓重血腥味掠过城垛,褚朝阳抚过新换的烈阳拳套,看向码头停泊的十二艘镇天楼船。
每艘楼船甲板都矗立着三丈高的玄铁堆,正是青阳侯准备命人送回皇城的宝物。
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物会在皇城换成各种灵材,然后由秘药司炼制成淬炼新晋大宗师的最佳资粮。
“侯爷,”阴九幽从船帆阴影中显形,炼魂灯映出他苍白面容,“皇城刚传来消息,成国公欲重修天榜,问侯爷要不要榜上留名?”
张远一刀斩大宗师宇文绝,哪怕是阵前借大军之力,哪怕宇文绝已经强弩之末,精疲力竭,可这也是张远战绩。
如果张远借此战绩,可直接一步入天榜。
而成国公的意思,张远要是天榜留名,也能震慑一方。
甲板之上,张远手掌压在船舷,看江心激起的漩涡:“不用。”
“本侯要天下人记住,”张远按着腰间刀柄转身,黑袍在江风之中震荡,“东境江湖的苍天青云,从来不是靠本侯镇压,也不是哪个大宗师撑起。”
“是靠东境江湖千万武者,是靠大秦武道,靠我秦人血脉之中的武勇。”
甲板之上,不管是阴九幽还是一旁的褚朝阳,都是躬身。
此时,阴九幽身上的气息,分明与褚朝阳分庭抗礼。
青阳侯张远借围杀东魏大宗师宇文绝之机,以大宗师为磨刀石,为大秦强者制造破境契机。
外人所见,六位大宗师齐聚云沧城,却不知阴九幽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入大宗师境。
“青阳侯。”
船舱方向,身穿青袍的骁远伯世子彭政,面带笑意,大步走来。
另一边,雷鸣带着几位西北军中老卒,快步而来。
“呜——”
大江之上,有号角声传来。
张远转头,面上露出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