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舒眉眼垂下,得到赵无眠的抱歉,才开始反思自己为何再犯嗔戒。
可赵无眠身后却传来极为锋锐的视线,回首看去,萧远暮用团扇挡着下半张脸,乌黑眼瞳在眼角位置,以一种好似轻蔑,又似居高临下的冰冷神情,斜视着他。
咦?萧远暮能看懂他和观云舒的眼神交流吗?
赵无眠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故作疑惑望着她。
萧远暮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端起桌上茶壶,默默为自己倒水。
观云舒忽的抬眼望向赵无眠,“你掌心出了好多汗。”
“是吗?以前想……以前没怎么摸过你手的缘故吧。”赵无眠本想说‘以前一直想摸你手’,但身后的萧远暮让他不得不临时改口,“不免紧张流汗。”
“又想骗我,明明是怕萧远暮生气。”观云舒神情平淡,毫不留情拆穿赵无眠的谎言。
她此刻才恍然察觉……哦,原来赵无眠这么在乎萧远暮啊……明明都不记得她了。
赵无眠还没说话,萧远暮的视线倒是先越过赵无眠,看向观云舒,柳眉轻挑,语气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他在骗你?”
萧远暮可是从小被赵无眠骗到大。
“这很难看出来吗?”观云舒故作疑惑,“这不是一听就知道?”
“本座怎么不知洞文的弟子还有鉴别人心的才能?”
“不会鉴别人心,只是和他太熟悉罢了。”观云舒不偏不倚回答。
话音落下,屋内骤然落针可闻,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萧远暮表情依旧带着几分饶有兴趣的笑,双眼望着观云舒的眼眸,但团扇后的脸根本没在笑。
观云舒毫无所惧,与她对视。
目光交汇处,好似有几分刀光剑影。
赵无眠的脊背也开始流汗,为什么这两人明明之前都没见过面,更没有恩怨,却能屡次针锋相对,话中带刺啊?
这压力可比沈湘阁与苏青绮拌嘴吵架时大多了。
他说:“我和她掌心相抵,紧不紧张,看心跳不就行了?”
观云舒微微摇头,“和心跳无关,你在想什么,贫尼都知道,你很怕贫尼和萧远暮现在打起来?莫名其妙,贫尼是佛门弟子,岂会无缘无故同人争斗?”
萧远暮的目光愈发冰冷,有寒气蔓延至赵无眠背后,她将团扇放下,露出俏脸,笑吟吟问:“赵无眠,你和这女人认识多久?”
“快半年了……”
“失忆后才认识的?难道不是我在临安,你在外游历江湖时结交的?”
观云舒眉梢轻蹙,“贫尼与赵无眠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你这些问题,倒好似捉奸审讯。”
“不是吗?”萧远暮看向她。
“不是,说了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贫尼绝不打诳语。”
“方才承认自己爱上赵无眠的人,难道是我?”
“有情,不代表我与他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观云舒淡淡摇头,“贫尼知道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撕开我的僧袍,舔舐我的身躯……这个词有些污秽,但他知道我不愿,因此也从未做过那种事,贫尼也相信他不会强迫我。”
观云舒是在帮赵无眠说话,告诉萧远暮她与赵无眠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但萧远暮的心情却随着观云舒言语愈发阴沉。
怎么?这么了解赵无眠,还扯什么‘相信他不会强迫……’
赵无眠忍不住反驳,“能别把我形容的跟色中饿鬼一样吗?什么舔不舔的……”
“你不想吗?”观云舒看他。
赵无眠回答,“不想。”
观云舒淡淡移开视线,又看向萧远暮,“瞧,他扯起谎来根本不会心跳加速。”
萧远暮这次连保持面上的笑意都保持不住,神情已是肉眼可见的冰冷。
“停停停……”赵无眠不由抬手,“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吧?太后还在青城,我委实担心,能不能先专心疗伤……”
“太后?(X2)”两女同时看向赵无眠。
观云舒道:“忘了问你,你应当没有做过以下犯上,欺辱太后,秽乱后宫的事吧?”
萧远暮也眯起杏眼,没有言语,但倘若赵无眠敢回答‘是’,她怕是能将赵无眠当场暴揍一顿,继而气到直接离开。
明知我和朝廷皇室的矛盾,却还爬上太后的床?你在京师遇见我前,和什么女子发生关系,念及你什么也不记得,我可以不计较,但遇见我后,若还敢和太后发生点什么……
赵无眠话语哽在喉头,自知自己倘若说错一个字,萧远暮当真会负气离去,道:“我和沈小姐情投意合……沈小姐你也见过,太后是她的姑姑,我如果对太后下手,是不是意味着,也该对你师父下手?”
萧远暮的师父,便是酒儿的妹妹,当初在萧远暮因为功法副作用闭关时,帮赵无眠牵制归一真人,协助他盗取奈落红丝的太玄宫前宫主……也是看着赵无眠长大的长辈。
虽然与萧远暮口称师徒,并无血缘关系,但实则一把屎一把尿将萧远暮拉扯大,是萧远暮无可置疑的实际意义上的娘亲。
提及她,萧远暮当即‘蹭’得站起身,小脸极冷,再也维持不住气度,上前就想揪赵无眠的耳朵,但念及观云舒这‘外人’在,为了给赵无眠留点面子,抬起的小手又放下,只是语气冰冷警告道:“她是我娘亲!这东西你提也不许提!”
观云舒冷冷扫了赵无眠一眼……酒儿妹妹又不是她娘,她自然不会如萧远暮那般情绪激动,因此看出赵无眠是在避重就轻,扯开话题。
她的神情愈发冰冷,胸脯开始渐渐起伏。
赵无眠察觉观云舒的神情,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让这两人见面……两女一个赛一个了解他,赵无眠在她们面前,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他对萧远暮道:“所以说嘛……我失忆后,一直想办法见到你,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可不想做出什么让你负气离去的事。”
这是谎话,赵无眠已经和太后有染,但也不全是谎话,毕竟赵无眠此前其实真摸不准萧远暮的反应会这么大……也能理解,毕竟上一辈的国仇家恨压在萧远暮肩头……与太后这件事,倒是赵无眠考虑不周。
他在心底暗暗反省,想让萧远暮与太后,洛朝烟等人和睦相处,这是避不开的一环,迟早都要面对,他如今也算开始淌水了……
萧远暮瞥了赵无眠一眼便收回视线,“你最好是。”
赵无眠看了观云舒一眼。
观云舒嘴角不着痕迹勾了下……赵无眠的意思是,希望观云舒不要揭穿他的谎言。
赵无眠说谎,萧远暮看不穿,但她能看穿……什么嘛,赵无眠的青梅竹马,不过如此。
观云舒心底堵着的那口气散了,也便懒得再同萧远暮争斗,移开视线,也没再多嘴。
但萧远暮却是不依不饶,看向观云舒,道:“他明知我是太玄宫宫主,却还想着法儿让我去京师……不是想帮我反离复辰,而是单纯地想每天一睁眼都能看见我……这男人很单纯吧,明明如今官至王侯,武达刀魁,却还这么怕寂寞。”
虽然貌似在埋怨赵无眠,但怎么听都是炫耀。
观云舒看了萧远暮眼,继而对赵无眠笑了笑,道:“她想反离复辰,但你与洛朝烟也有情,如今夹在中间,怕是很为难,我知道你为难……若是倦了,可以来小西天,贫尼肯定不会逼你什么。”
“真的吗?不会逼我吃素剃发杀人娶妻生子?”
观云舒看向萧远暮,“他的确很单纯。”
嘭————
赵无眠又被怒气冲冲的萧远暮从窗户扔出去。
赵无眠仰面躺在屋外地上,面无表情盯着天空的落雨看。
联合起来对付他,也好过她们彼此看对方不顺眼打起来……唉,谁让他身边的女子一个个都心比天高,当世俊杰,容貌绝世,身材姣好,身份高贵,若想让她们和睦相处,就得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而且苦吗?
赵无眠捏了捏腰,萧远暮再怎么生气,都舍不得用力……他趴在窗户边缘,朝内看去。
两女一个坐在椅上喝茶,一个盘腿坐在榻上调息,一言不发,瞧见他后,才淡淡抬眼看来。
赵无眠朝她们笑。
萧远暮瞥了他一眼,用团扇遮住脸也笑了下,觉得无奈……自己从小到大,不知被他气过多少次,但有什么办法呢?
她就是喜欢他。
她有时并非看不出赵无眠说谎,但赵无眠说的话,她第一反应怎么都是相信……从这方面看,真正单纯的人,是萧远暮才对。
只不过只有面对赵无眠时,才会单纯。
观云舒调息片刻,自知赵无眠若真和太后发生了什么,此刻怕早已坐立难安,便服下颗疗伤丹药,起身穿上靴子,道:“路上继续疗伤吧,赶路要紧。”
“路上怎么疗伤?”赵无眠问。
“我和你同乘一匹不就行了?”
“你和他同乘一匹……那我呢?”萧远暮柳眉轻蹙。
“不还有一匹马吗?那是贫尼当初同赵无眠在太原抢来的……你难不成不会骑马?”
推开房门,在‘沙沙沙’的落雨声中,隐约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想都别想。”
“堂堂太玄宫宫主,还会闹别扭?”
“激将法也没用。”
“她现在这个身高,腿都够不到马镫。”
“赵无眠你想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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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过渡哈
第296章 江湖依旧
剑门关,位于蜀地大剑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故称“剑门”。
此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远胜晋地偏头雁门等关,但蜀地如今位于大离西南内陆,若是戎人能打至此关,那大离距亡国也不远了……此关主要还是开国前群雄割据时用的,如今反倒是江湖人在此地争斗更多。
剑门关南侧山下,有一城镇,名为剑南,规模不大,却也是蜀地江湖人常去之地。
相传剑门此关乃数百年前一位剑客悟剑开山所致,有其剑道残余,说不得能感悟一二悟出神功……其实这都是江湖人瞎传的,但凡有点不对劲的地方,都能传出个什么谣言。
真实原因是前朝时大剑山有一门派,名为剑阁,名字与剑宗相近,百年前江湖也有‘北剑南阁’一说,乃是剑宗有前辈忍受不了在燕云被戎人统治,于是带着一大票弟子迁徙蜀地,按理说,该是分舵,但两脉随着时间流逝,间隙顿生,也便分而治之。
剑阁之于剑宗,可谓幻真阁之于武功山,皆是分化而出,只不过剑阁没幻真阁发展的好,宗门内翻来覆去就只有开宗立派时那一个武魁高手,青黄不接,因此等大离夺回燕云,剑宗自是不可能容忍‘一国两剑’,干脆利落对其出手。
要么自认剑宗分舵,受剑宗管控,要么,就拿剑说话……剑宗此事无可厚非,毕竟剑阁传承皆是剑宗所学,就算是幻真阁也有一大批来自武功山的武学……要不是没那么实力,武功山早就把幻真阁剿了。
当时剑阁早就不认剑宗,自是没服软……由此剑阁被灭,而这已是洪天一朝的陈年旧事。
剑阁的神兵利器,灵丹妙药,武功秘籍,些许残余随着当年剑山一战四散在剑门关附近……这才是剑南红火的由来。
蜀地雨点总是悄无声息落下,宛若日光夜色,刀光剑影,成了蜀地江湖中的一部分。
丁景澄牵着马,压了压斗笠,抬眼看了看天色,缓步走进剑南此镇。
四周大多是提刀带剑的江湖人,并未有人认出眼前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前五岳丁景澄,丁景澄也没在乎他们。
他轻车熟路,走进一间酒铺……这酒铺似有年头,酒幡泛黄,其上依稀可见一个‘剑’字。
这镇子便叫剑南,酒铺取名为‘剑’,也稀疏平常,并未引人注意。
酒铺掌柜是个老头,发须皆白,平平无奇,此刻夜深,没太多客人,他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窗户,雨点拍打窗户,水珠化为水丝在窗纸留下蜿蜒曲线。
沙沙沙————
酒铺内好似只有雨点垂落的细微轻响,直到有不合时宜的马蹄声传来。
呼————
丁景澄将马匹绑在酒铺前的木桩上,掀开门帘,晚风混杂雨点吹进酒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