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依旧坐在马上,将横刀随手一甩,在黄土地上印出一抹血痕,便干脆利落收刀入鞘,后朝周围被吓得不轻的村民拱手,朗声道:
“人在江湖,刀不留情,惊扰诸位,稍后可去村长那领银子,数目不小,足够诸位将往后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赵无眠轻夹马腹,当即在身后扬起一片黄土飞尘,很快消失。
赵无眠平日待人接物客气惯了,行侠仗义的事更是没少干,但真杀起人来,可从未留过情……
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干净后,赵无眠判断了下方向,便与洛湘竹朝永昌城策马而去。
不出意外,崔向微就在那里。
永昌城,依旧是一副满街白绫的模样。
儿子被杀,崔向微技不如人,不能报仇,烛九天也懒得为这么件小事跑去草原和萨满天厮杀一场,崔向微报仇无望,也就只能多祭奠几日,以平儿子在天之灵。
烛九天显然和萨满天是一路人,对于这种俗世之事一般不愿多花心思,只顾得自己武功,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管都不管,毕竟这明显寒了属下的心。
但对烛九天而言,寒心又如何?压根不在乎。
他这一身武功横在南诏之上,谁有那个资格忤逆他?
节度使的府邸门前,崔向微翻身下马,匆匆回府。
幕僚连忙迎上,同崔向微一起朝书房走去,口中则匆匆道:
“大人,那两个纵火犯明显知道自己被盯上,这段时日倒也谨慎,不知躲去哪里,压根没再露面。”
“那就是还没找到?”崔向微眼皮也不抬,淡淡问道。
幕僚顿了顿,却是笑道,取出一封短信,
“江湖太大,想找两个人,不算简单,但咱们派出去二十多号人,皆是高手,寻迹找人,自也擅长,这不,昨天他们就来了信,说是已经锁定了一处村子,只等收网。”
“村子?赵无眠会安安稳稳在村里躲着?”崔向微斟酌片刻,稍显疑惑,“以他那性子,若是和我结仇,第一时间就提着刀过来取我首级,怎么躲藏?”
“要么,是赵无眠伤势太重,状态不好,要么,便是这两人压根不是赵无眠与洛湘竹,是咱们想多了……”幕僚微微摇头,又是一笑:
“不过再等一日,咱们派出去的人约莫也便来信了,到时便知。”
崔向微微微颔首,越过庭院中的假山流水,来至书房前,当即推门。
嘎吱————
崔向微站在门前忽的脚步一顿,浑身骤然发冷,眼中闪过极为惊悚的神情。
一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双腿架起放在书桌上,手里翻着永昌路内的各种机密文书,另一只则拿着颗已经咬了一半的苹果,百无聊赖。
太师椅旁,一柄连鞘横刀竖直倚放着……
还有一位穿着素雅,面容绝世的少女双手交叠在小腹,似是侍女,站在男人身后,瞧见崔向微,那小娘子明显被吓了一跳。
但那男人却神情不变,只是抬眼看来,“你就是崔向微……最近派了不少人找我?”
“赵无……”
崔向微话音未落,赵无眠便已随手抛下无数文书,按上刀柄。
呛铛————
书房内,纸张满天而飞,寒芒猝然亮起,在纸张中一闪而过,惊鸿过隙,自崔向微身后轻擦而过。
在太师椅后的洛湘竹只瞧眼前一花,竖直倚放着的横刀刀鞘内猝然亮起一抹寒芒,在空中擦出一抹白线,赵无眠便已出现在崔向微身后。
赵无眠背对崔向微,反手握刀夹在小臂向侧一拉,擦去血迹,旋即满天纸张猝然被一分为二,崔向微的脖颈处也浮现一抹血痕,面露惊悚。
噗通————
紧随其后,人头冲天而起,血流如注,无头尸首轻晃一下,瘫倒在地。
那幕僚早已被吓得两股战战,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赵无眠瞥了幕僚一眼,“给我办件事,便不杀你……”
“赵……不,侯,侯爷敬请吩咐……”
片刻后,赵无眠提着横刀,与洛湘竹堂而皇之自府邸走出,翻身上马。
“走,去大理。”
洛湘竹美目亮晶晶,看了赵无眠好几眼。
赵无眠一夹马腹,在满街行人的注视下,潇洒离去。
第381章 夜提龙首下烛天
轰隆————
一道白炽光芒猝然照亮天地,旋即便是一声低沉雷鸣,天空眨眼昏暗,暴雨好似银屑铺天盖地涌下,紧随其后雨水狂风,泥土灰尘一股脑涌进了大理。
南诏皇宫,坐北朝南,此地朝廷也仿大离,自有早朝,文武百官已来至金殿,却是争论不休。
“大离朝陈兵苗疆,不言自明必是为我等而来,但大离朝百万雄师,真打起来,我等唯有和草原,高句丽联合,以此四方施压才有拉扯空间,否则怕是不出一年,我等就得自挂东南枝殉国……”
南诏弹丸之地,之所以是大离的附属国,本质就是因为国力逊色太多,别说市井百姓,就是满朝文武也不觉得就凭南诏这点军力能在离军手底下撑太久。
“慌什么,兵法有云,兵者五事,道天地将法,其中的‘道’就是起兵缘由,没有这缘由,士兵和平民没法儿信服,情绪无法鼓动,难以尽心尽力,自然不好打胜仗,大离朝到现在都没个合适由头,这国战之事,尚未盖棺定论。”
“理由还不好找?等大离朝突然昭告天下说什么士卒权贵在我鹤拓境内失踪,自可随意调兵遣将,归根结底,这仗打不打,不是我们说了算,是大离朝说了算……”
为这事,南诏的文武百官已经争论多日,但现在都没个结论,一来是根本搞不懂大离朝干嘛平白无故就要在苗疆屯兵,但主要还是没拿事的人,没主心骨……
有人看向金殿上首,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椅上,正自酣睡,殿外下着暴雨,但雨声反倒让他困倦……
这少年,便是鹤拓王,被大离朝封为‘南诏王’……但无论是他还是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没把他这王当回事儿。
所有人都知道,主事的人不是他。
“国师武功盖世,以一敌万定不在话下,我鹤拓又乃蛊道大国,战时稍加布置,有什么毒用什么,大离朝若真想攻破大理,也得伤筋动骨,指不定自断一臂……”
‘国师’二字一出,朝中冷静几分,有人似是安慰般猜道:
“大离朝对此事心知肚明,真打起来,对他们也是弊大于利,约莫也就是威吓一二,另有所求……”
金殿中,三公九卿听着他们争论,大多沉默。
九黎作为隐世氏族,谈不上枝繁叶茂,人数也就那样,因此肯定不可能遍布朝堂,只是占据各大要职,麾下皆是外姓心腹,知道九黎暗中掌控南诏的人并不多。
毕竟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但大离朝如今忽的起兵,明显是直奔九黎而来。
他们皆知定是在蜀地折戟的范家泄露了风声,但他们也不如何慌张。
南诏没了,又不是九黎没了,若大离朝真打进来,他们自可带着这些年积蓄的金银珠宝,天地珍物远遁千里……
反正都已经把这弹丸之国敲骨吸髓,吃干抹净了,这地方爱咋样咋样,没必要和大离朝硬碰硬。
南诏没有主心骨,但九黎可不是……只要烛九天还活着,九黎自可千秋万代。
斟酌间,殿外雨声很快混杂着‘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信使连滚带爬冲进金殿。
背后黄旗看得文武百官一阵眼皮发跳,这种时候竟有八百里加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凸,唯恐听到大离朝出兵的军情。
“报!永昌节度使,永昌节度使被杀啦!”
?
信使气喘吁吁的叫喊声在殿内回荡,惊得文武百官一片沉默,面面相觑……被杀就被杀,放在往常自是大事,但这用得着你八百里加急送信?
搁这儿吓唬人呢?
唯有九黎部内的三公九卿脸色骤变……永昌节度使,不就是崔向微吗?
崔向微作为崔家家主,又是烛九天亲传弟子,在九黎部内也是无可置疑的中流砥柱,怎会被杀?
就连南诏王也被惊醒,满目茫然,后注意到信使怀中抱着木匣,不由开口,“那匣子里的,是何物?”
“小的不知,此乃永昌节度府内要求送来……”信纸连忙上前递过匣子,南诏王与三公九卿皆是凑至近前,丝毫没有君臣之礼。
南诏王也已习惯,由太监呈上开匣,一股血腥味瞬间荡出,却是颗头颅放在匣内,惊得南诏王脸色煞白,连忙后退几步。
“快快放下,吓煞小王!”
三公九卿脸色当即阴沉,崔向微真被杀了?
有人注意到头颅底下还有一页纸,抽出一瞧,却是一页被血染红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乃是永昌路内鼎鼎有名的‘雌雄纵火犯’,但这种放火的小喽喽,这些三公九卿自不认得,他们也没见过赵无眠,联想不到他,皆是眼神疑惑。
直到有人将通缉令翻了个面,瞧见背后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话,低声念出。
“为酬酒儿三盏血,夜提龙首下烛天……”
话音落下,朝堂猝然一寂。
轰隆————
殿外一声炸雷声响,满目惨白透过殿门窗户,映得金殿似如白昼。
待电光隐去,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才骤然瞧见,不知何时殿内竟出现一位身材颀长的红衣男子,站在木匣前。
红衣男子竖着发冠,脊背笔直,戴着玉扳指的手负在腰后,贵气十足。
虽只是一人,但当他出现在殿内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绷紧心弦,不敢多言唯恐惊扰。
红衣男子淡淡抬手,接过被血染红的通缉令,默然望着纸上诗句,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酒儿?萧酒儿……”
嗓音依旧贵气,却又透露着凝如铁石的高高在上,远比那少年更像南诏王。
红衣男子忽的一笑,“原是萧远空来了南诏,欲为那女人报仇啊。”
场中文武百官,依旧默然不语,只是心想,大离朝大军压境,国师不出面,永昌节度使被杀,他也不出面,可这名为萧远空的人下了战书挑衅,他立马现身……
这名为萧远空的人,究竟是谁?
蹄哒,蹄哒————
银月如钩,夜空澄澈,官道两侧的小麦田随风轻晃,飞驰骏马自黄土官道一冲而过,劲风肆虐带动两侧麦林猝然一晃。
赵无眠坐在洛湘竹身后,手穿过她的小腹紧握缰绳,策马疾驰,朝大理而去。
因为夜深,周围幽寂无人。
洛湘竹裹着披风,身上包的严严实实,娇躯后仰,靠在他的肩头,贤良温儒乖乖巧巧,大腿上放了一袋油纸包裹的烧鸡,自是在永昌买的。
洛湘竹觉得一整只鸡撕起来吃才香,也便没有让小贩帮忙撕碎,她小手捏住鸡腿骨,相当豪气撕下一块鸡腿肉,鸡肉分离间似是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她抬起鸡腿放至赵无眠嘴间,待赵无眠咬了一口,她才美滋滋咬下嫩白鸡肉,爽快到大眼睛眯成月牙。
赵无眠心底又叹了口气,往常洛湘竹吃的是什么?
佛跳墙,胭脂鹅脯,茄鲞,就是放出《红楼梦》里,都能当一桌子珍馐,可现如今不过是普通烧鸡就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这段时日小哑巴真是受了不少苦。
他俯身在洛湘竹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洛湘竹当即娇躯紧绷,不敢再吃,还以为赵无眠想抱着她滚到麦地里做坏事……但等了几秒不见下文,她才放松几分,回首白了赵无眠一眼,用手帕擦擦侧脸。
你吃了烧鸡,嘴上都是油,弄我脸上脏死了……
不过只是亲一口她倒是不抵触……这也不在约法三章的条文里。
她自己也想和相公亲亲抱抱啊,只不过不能自己主动,否则倒显得她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