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背着萧远暮站在原地等他,萧远暮并未催促,还真有赵无眠一股她们是一家人的错觉。
赵无眠因为萧远暮伤势而有些压抑的心情忽的轻快。
连本该兵戎相见,水火不容的萧远暮与洛朝烟此刻都能暂且和和睦睦,萧远暮的伤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切都会好的。
“要是连萨满天那条路都走不通,我肯定半年之内羽化飞升,直接用仙术将你治好。”
萧远暮将下巴搁置赵无眠肩上,正百无聊赖等着洛朝烟,此刻听到赵无眠耳语,微微一愣。
“是吗,武魁就得有这样的自信。”
萧远暮淡淡一笑。
洛朝烟没带行囊,药草只能放进萧远暮的小包包,念及这是为帝师带的,萧远暮也没拒绝。
又爬了半响山,洛朝烟才开口,呼吸急促,“歇歇吧。”
她因为疲惫,额前一直流汗,甚至都脱下狐裘,小手不断拉着衣领,赵无眠站的高下,还能看到她衣领内的雪腻。
萧远暮小手按住赵无眠的脸,作势便要扭断他的脖子。
赵无眠默默弯腰放下萧远暮,侧目看去,这里是一片空地,一滩寒潭落在一棵五六丈高的老枫树下,水面落着不少枫叶,湖水清澈,满地皆红。
不远处便是悬崖,可俯瞰京师。
“景色倒是不错,但什么时候才能到先帝和皇后成亲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萧远暮柳眉轻蹙,“成亲?”
洛朝烟微微一愣,后俏脸忽的一红,“我,我还以为沿着山一路往上便到了。”
赵无眠错愕看来,“你压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成亲的?”
洛朝烟语气心虚,蹲在寒潭边,背对赵无眠,不敢看他,小手撩起潭水洗脸,只觉面庞发烫,
“娘亲从没同我提过,父皇也不是会说这种事的人……”
赵无眠看着她的纤细背影,不免笑出了声,“白跑一趟?”
萧远暮打断两人的话,恍然大悟,冷眼看向洛朝烟,
“我就说怎么忽然就想来香山游山玩水,原来是来看你们两人成亲的地方啊……想故意气我?”
洛朝烟站起身,用手帕擦着俏脸,回首看来,虽然有些丢脸,但丢人不丢阵,道:“是又如何?”
话音落下,她又忽的一笑:
“不过若你老老实实给我唤句洛姐姐,成亲之时我便允你一同披上凤披霞冠,嫁给他。”
赵无眠闻言,疑惑反问:“这怕是不妥,你贵为女帝,如此可是丢尽了脸……”
洛朝烟打断他的话,“我不做到这种地步,萧远暮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心底那坎。”
说着,洛朝烟又朝他浅浅一笑,“不碍事,朕连弑兄无德的骂名都背了,此刻再背些市井闲话,又有何妨?”
萧远暮侧目看她,心底其实稍显哑然,便又瞧洛朝烟回首看向她。
“如何?叫不叫?”
“叫个屁。”萧远暮冷笑一声,“你怕是搞错了尊卑,只要你喝我的洗澡水,那你们两人成亲我便不横插一脚,如何?”
“你还想捣乱?”洛朝烟稍显错愕,嗓音大了几分。
“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落下,两女之间又是火药味十足,凝视对方。
赵无眠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抢亲的深闺大小姐,眼看两女又得大吵一架,他直接开口打断:
“不叫姐姐,也不喝洗澡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又不是你们娶我,而是我娶你们。”
“恩?”两女看他。
“等我北平戎人,西讨西域,成武林第一人,想娶谁就娶谁,大离天子也好,太玄宫宫主也罢,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赵无眠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抛了下,站在潭水前,用力一掷。
他本想打出一个漂亮的水花,可是石子刚一触潭,瞬间一道巨大水花铺天盖地涌上天空,落在巨大红枫树下,啪啪作响,后又顺势落在三人身上,将他们变成了落汤鸡。
本是豪气云天之语,此刻却显得有些……
“噗——”洛朝烟与萧远暮都不由自主笑出声,笑声一个比一个清脆。
赵无眠觉得丢脸,“笑什么?觉得我做不到?”
洛朝烟笑了半响,才抬手拉了拉自己湿漉漉的素裙,围上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好了好了,回去吧,朕实在乏了。”
萧远暮自然也不想在这个或许是赵无眠与洛朝烟成亲的地方多留,内息一涌便将衣裙烘干,看向赵无眠。
“还不走?”
“来都来了……”赵无眠琢磨少许,来至这巨大的红枫前,指尖凝起内息,在树干刻字,写上三人名字,这才满意点头。
洛朝烟与萧远暮瞧见,同时露出嫌恶表情,“为什么要把我(朕)和她刻在一起?”
“由不得你们。”赵无眠拿出夫君做派,冷哼一声,“反正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俩儿一个也别想跑。”
“侯爷好大的威风~”
“要不把你姨也刻上?”
两女的阴阳怪气声下一刻就传来。
眼看她们也不吵架,而是将矛头对准自己,赵无眠抬手撩了撩湿漉漉的衣袍。
“走吧走吧,回去再去大内吃顿烧烤,让钟离女官买些新鲜肉食……远暮,你把姨娘也带来。”
“不去曾冷月啦?”
“上回去了曾冷月,这回去大内嘛。”
“我无所谓,但你这小情人可未必有这心胸……”
“朕怎么没有?你把曾冷月几百号人一并带来都无所谓……”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三人很快离开红枫潭……
第400章 霜降
冷风如刀,飒飒飞雪,辽阔雪原一望无际,鹅毛大雪被风卷起,似成了层层叠叠的浪潮,也吹起了北域浪子的一角衣袍。
小西天的洞文方丈裹着披风,浑身皆白,布满雪花,披风下的僧袍同样是白色,可腰间却别了一束清翠柳枝,成了这茫茫天地中唯一一抹翠色。
洞文三十岁才皈依佛门苦练武功,十年时间便进窥武魁成小西天方丈,如今才五十岁上下,但与越活越年轻的烛九天,萨满天等比起来,他却是显得暮态了些。
武功缘故,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可那双平淡的眼睛却宛若死水,积压着他的忧愁与不幸。
只有他偶尔轻抚柳枝,那双不幸的眼睛才会偶尔流露出柳条般的翠意。
他需要借此提醒自己,他还有个女儿在世上。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女儿是在一棵春天的柳树下出生的。
洞文大师因为真珠舍利宝幢,早已没有了人的感情。
没有感情,便是没了执念。
没了执念,人就不再是人,只能是行尸走肉……他其实早已没了活着的念想。
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多么可悲的一件事,但他连对自己心生悲戚都做不到。
他自行囊中取出酒壶,大口大口喝着酒。
观云舒从没有告诉过赵无眠,她的师父原来还是一个酒肉和尚,但洞文喝酒,并非禅心到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境地。
相反,洞文当年刚入山为僧时,严于律己,恪守清规,就是江湖中幻想的得道高僧形象。
但如今大口大口喝着酒,喉间胸腔那灼烧般的感觉便会提醒他,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他大口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他已经这么喝了几年,但他还是不会喝酒。
他本就不是喜欢喝酒的人。
待酒壶空荡,洞文大师会故作打趣地想:
没酒了,所以自己得去采买一壶,于是今日又能活一天。
燕云北地是中原与戎人,高句丽自古以来交锋的主要战场,雪下不知埋着多少尸骨。
近些日子,时局更是紧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里也便人迹罕至。
来了镇子,酒铺不大,三两方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酒客,明显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
洞文就坐,要了壶酒,自酌自饮,酒客瞧他披风下的僧袍,不免多打量一眼,但江湖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一介酒肉和尚罢了,不足为奇。
以他们的武功地位,显然还接触不到洞文这般江湖高人。
如此喝了小半天,洞文即便体魄远非常人,也渐渐有了醉意,可忽然间,酒铺外传来马蹄碾过积雪的响声,很快到了近前,有人翻身下马,火燎又急促,兴许是个酒鬼。
来人抬手撩开酒帘。
呼呼————
寒风顺着酒帘空隙吹来,让大多酒客缩了缩脖子,喊道:“后生,快快闭帘。”
这人没搭理他们这些酒客,他站在酒铺前,凝望着洞文,愣在原地,没想到能在此地碰见大名鼎鼎的小西天方丈。
他站在酒铺门前顿了几秒,后一撩披风抖落雪花,大步上前,在洞文面前坐下,笑道:
“方丈,难得见你在江湖喝酒……不知能否赏脸,请在下喝一杯?”
洞文淡淡抬眼,看向来人……是莫惊雪。
但此刻的他,连惊讶等情绪都生不出。
他淡淡摇头,“我这和尚,自己喝酒已是破了戒,焉能再请你喝?”
“那我请方丈喝一杯。”莫惊雪抬手招来掌柜,要来一壶北地烈酒。
“贫僧不喝死人的酒。”
话音落下,场中气氛猝然凝固。
温无争将两人马匹栓在酒铺门前,撩开酒帘,看向两人,闻听此语,微微一愣,披风下的双手缓缓紧握。
莫惊雪毫不在意,只是道:“死人的酒与敬死人的酒才最好喝。”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直到洞文忽的侧眼瞥向温无争,后收回视线,看向莫惊雪,轻声道:
“逐北盟后裔,是温无争命人杀的……避世鞘,也是你抢的?”
洞文游历江湖,显然不是游山玩水……他查了许多东西。
温无争并未否认,只是默默将袖口束紧,冷声道:
“错了,我杀的不是逐北盟后裔,而是勾结太玄宫,意欲反离复辰的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