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并没有生气,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拒绝还是接受:“你懂取舍吗?”
十分莫名的,皇后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所谓取舍,便是选择,但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面前摆着一坛酒和一壶茶,有人会选择酒,有人会选择茶,这是很简单的取舍。
三口之家,只剩一碗米饭,吃得到的人就活着,吃不到的人就死,这是最艰难的取舍。
李子冀并不明白皇后询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也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皇后好像也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所以问题刚落,她便立刻说另外的事情:“京城盛传你字画诗三绝,今日难得见,能否写一幅?”
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李子冀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能写字帖赠予皇后,是我的荣幸。”
鸾凤殿里只有皇后面前的桌案上才有笔墨,李子冀站在下面等了片刻,发现皇后并没有要将笔墨赐下的打算,于是便走上前去。
步伐迈出,距离这位圣朝之内权柄仅次于圣皇的女人越来越近。
似乎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但他的身体却反而越来越冷,甚至就连脚步迈动都变得缓慢下来。
皇后依然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剑意在体内流动,驱散了彻骨的冰寒,李子冀走到了桌案之前站下,并没有去看皇后的目光,而是拿起纸笔开始写了起来。
或许是体内流淌的剑意还未消散,他落笔之时带有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凌厉感。
皇后目光垂下,望着那张白纸渐渐染墨。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提笔,放下,锋锐的剑意在收笔一瞬间几乎快要溢出纸面,但紧接着又尽数敛于墨中,归于平静。
李子冀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平静下来。
皇后看着这幅字:“的确是好字,的确是好词。”
字帖就静静地铺在桌案上,再怎么看也不会从里面瞧出花来,可皇后偏偏看了好半晌,直到李子冀退回到了大殿中央后方才收回目光,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人各有命,生来注定,我们不能改变出身,但可以改变以后,所以不要有任何的踌躇犹豫,大胆去做想做的事情。
这就是李子冀给的答案。
他始终在做自己想做,自己愿做的事情。
鸾凤殿第三次变得安静下来,皇后端坐着,不再说话,这是让他离开的意思,但李子冀却并没有离开。
他心里有一个疑问,固然自己思量的七七八八,但终究不如问出来的干脆。
如果是放在写那幅字之前,他绝对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但写出这幅字后,剑意如青云直上,胸中凛冽不吐不快。
最重要的是,这幅字足够换取他想要的答案。
“皇后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皇后。”
李子冀抬头看着皇后,主动开口。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却将目光看向了他。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问道:“遂宁那场大水,是您做的?”
在来到长安之后,被中年刺客刺杀之时,他一直都在怀疑国公府,事实上很久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接触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便有了怀疑。
“我一直在思考,如果仅仅只是要杀我,哪怕是很多眼睛都在盯着国公府,国公府也有很多方法悄无声息的杀掉我,何必要水淹遂宁,何必要任由我从遂宁一路平安走到长安城。”
“当目光局限在国公府的时候,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可当目光放到您的身上,那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皇后的面色没有一点变化,李子冀的声音也始终平稳。
“杀我,只是借口,您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水淹遂宁,您想杀人,杀很多人,借此来试探陛下的反应。”
“陛下做事依从国法,但死了六万人这种大事陛下必然是要一查到底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陛下对此事一言不发,您的试探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于是,庆苍国联手儒山,怜月公主带着木南山去扶摇台棋战。”
“然后是落凤峡,桃钟祭,一场大水掀开了风云争端,圣朝终于是随之动荡起来,而在很多朝臣眼中看来,这仅仅是国公府对我的杀意,很好的掩盖了您的目的。”
李子冀这些话说的很直白,只有如此才能解释这场大水为何会暴起。
一场水搅动了风云开始,一场水逼得李子冀如同无头苍蝇般掺和进了这天下大势。
这就是遂宁大水的真正原因,这就是为何南陵河神愿意冒死帮助国公府做这件事的原因,如果一切背后都站着这位皇后,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
皇后仍旧保持着沉默,甚至就连目光都没有半点波澜,好似根本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也丝毫没有因为李子冀的这些话而恼怒。
沉默,有时候代表着赞同,有时候代表着反对。
李子冀的目光同样平静,就好像这件事中沦为棋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抬手对着皇后行了一礼,李子冀转身离开了鸾凤宫,他并不担心这番话会不会触怒皇后,因为从一开始,双方就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何况,皇后虽然是敌人,但其心胸目光,却高远难测。
李子冀朝着太极殿方向走去,这件事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八九不离十,唯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为什么圣皇会对遂宁死去的这六万人无动于衷。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他知道,这大概率会和顾春秋要调查的真相有关系。
......
......
鸾凤殿宫门关闭,皇后低头看着面前的字帖。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好字,好词,好意。
“只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总是要有取舍的。”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李子冀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就和圣皇一样,注定要双方对立。
“可惜了。”
......
......
(第三章我继续写,估计要凌晨了,大家明天睡醒再看,然后就是明天要带老爹去复查,如果不能更新就请假一天,当然,没什么大事的话我会尽全力把更新写完)
第233章 试探
皇后单独召见,到头来就只说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子冀心里想着在鸾凤殿里的事情,再抬头已经走到了太极殿前,看见了正倚在石亭里的顾春秋,还有一旁的妖国使团以及礼部尚书陈原。
妖国国师还没有出来,这时候应当正在和圣皇商议有关于休战的事情。
同样,他们也瞧见了走出来的李子冀。
林墨目光里带着审视,对于圣朝内部的问题他也有所了解,皇后单独召见李子冀的原因,他可是好奇得很。
兵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成为茉莉儿的兵奴以换取足够的修行资源,但也需要承担起保护茉莉儿的责任。
而且在妖国当中,血脉的高贵足以胜过大多数。
即便是天赋极佳,面对血脉高贵的六宫子弟,兵奴也只能俯首。
当然,对于那些不选择成为兵奴,却依然能够凭借自身能力获取足够修行资源淬炼血脉的,即便是六宫也会保持尊敬,尽管这样的普通妖族太少太少。
“李子冀,听说你在佛会上赢了神子和佛子?”红裙少女早已经等的不耐烦,见到李子冀终于出来立刻便站起身子问道。
等的心烦,这语气自然也不会客气,何况刚刚在顾春秋那里还憋了一肚子火。
李子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顾春秋面前拿起一枚杏干扔进嘴里:“走吧,回家。”
这场朝会声势浩大,但却以诡异的结果潦草收尾,朝堂上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这些大人物在这一刻竟然起不到一点决定性的作用,由此可见那张皇椅上的权柄到底多么重要。
也只有圣皇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坐在上面,皇后差得远了。
对于一个会拿六万人性命来当做试水石的人,谁又能信任这样的掌权者?
茉莉儿看见李子冀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立刻就抬手打翻了装着杏干的盘子,嘲讽道:“你们三千院的弟子都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李子冀手里拿着杏干,低头看着被打翻的盘子,又瞧了一眼面前这个显然跋扈到略微无知的少女,心里重新对礼貌这个词产生了新的定义。
“在圣朝,如果要交朋友,请先说你好。”
“哪个要和你交朋友?”红裙少女冷哼一声,抬手握住了腰间的鞭子,冷声道:“先前顾春秋说我不配和你比,现在就让他知道知道,我到底配不配。”
李子冀回头看了一眼林墨。
很难想象,此次妖国使团里会有这么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无理到了极点的人。
林墨依然没有开口阻拦,显然,他打算让茉莉儿探探李子冀的虚实。
李子冀又转头看向了顾春秋,自己去了一趟鸾凤殿已经足够麻烦了,现在刚出来就又碰到了这桩麻烦。
顾春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吟吟的冲着他扬了扬下巴,满脸写着两个字,揍她。
礼部尚书陈原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且纯粹,同样写着揍她这两个字。
“你看他们做什么?难不成是怕了,想来也是,听说你胜过神子和佛子完全是取巧,与修为境界毫无关系。”
茉莉儿讽刺一笑,手里的鞭子却是握的更紧了些。
“你也是第二境的修为?”李子冀看着她问道。
妖族的境界修行与人族有所不同,但同样可以用初境,二境等境界概括。
茉莉儿反问道:“是又如何?”
李子冀说道:“既然同为二境,那又何必比较?”
听到这话,茉莉儿的第一反应是李子冀认怂了,正待得意瞧见了顾春秋的古怪脸色,稍一思考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李子冀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由得勃然大怒,抬手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皇宫里当然有禁军镇守,但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的禁军却出乎意料的一致,谁都没有阻拦的打算。
甚至有一位刚刚巡逻过来的内侍副总管见此立即转头离开。
所有的微动作都化作两个字呈现在李子冀的眼里,揍她。
看来圣朝之人对于妖国的确是十分痛恨,即便是在这宫墙之中也是如此。
念头在脑海飞速闪过,李子冀抬手朝着鞭子握了过去。
林墨的眸子微微眯起注视着这一幕,就连那一直面无表情的兵奴也是目光动了动,因为这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赤妖族在出生之时褪下的一层皮,而后又经过秘法炼制,在无比坚韧的同时还充满锋锐。
寻常修道者一个不注意想要和李子冀一样将鞭子握住,轻则吃个暗亏,重则甚至手掌都保不住。
茉莉儿脸上也是带着讥讽,似乎已经看到了李子冀在这一鞭下吃痛受伤的场面,可紧接着,她脸上的讥讽便僵在了那里。
因为李子冀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鞭子。
不仅没有受伤,甚至就连半点痛苦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对于自己的鞭子茉莉儿可是自信的很,在妖国和同辈切磋都是无往而不利,现在却一点作用没起到?
她咬了咬牙,便想要将鞭子抽出来,但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没办法让那只手松动半分。
“给我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