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140节

长安下着雨,流淌在青砖缝隙里,不大,却密集如丝线,灰蒙蒙的街角变得模糊,行人走过就像是走在雾中。

就连两侧的牌匾似乎也跟着隐去了半截。

下雨总会起雾的,就像人们总是喜欢怀旧的,尤其是这种细雨绵绵,更能让人想起许多过往,而过去的回忆越美好,就衬托现在这场雨越凄凉。

雨只是雨,只是被回忆上了色。

在很多人眼中,今天的长安城很像一位哀怨的妇人,半遮半掩,不忘旧爱,不舍新欢。

颇有些雾隐青山雨隐楼,旧人心上添新愁的味道。

......

......

李孟尝和陈无泪并肩走在街上,他们自少年时便相识,一同参与了那年的桃钟祭,那同样是百年大祭,每个人都想要在上面出出风头,博一个开满山桃花,在圣钟刻字的荣耀。

当时的他们也是少年,当时的他们也曾敬仰圣皇,且心怀热烈。

“割草开始多少天了?”

李孟尝撑着伞,自从踏足初境,正式成为一名修道者以后,他就从来不曾在雨天撑过伞,年轻时候的他桀骜无比,也的确有足够桀骜的本钱。

只是最近,他忽然开始打伞了。

陈无泪并不在意李孟尝有没有撑伞这样的小事,目光注视着四周,雨天里行人稀少,走许久都瞧不见几个。

“十六天。”

李孟尝轻声道:“那应该就快要结束了。”

三千里,十六天,想必最多再有七天时间就会有队伍完成任务。

“李子冀和顾春秋死了之后,三千院的反应一定会很大,圣朝会乱起来,最关键是,没了他们,单凭梨园的年轻一辈,总要差上许多。”陈无泪想着在剑碑广场上顾春秋一人战败五十几位洗剑宗四境修士,李子冀连续参悟毁掉五座剑碑时候的场面,他觉得有些可惜,可随即那双眸子就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冷漠的,他年轻时也曾想过扶天地将倾,挽苍生既倒,可后来渐渐明白,理想终归有一天是要为现实低头的。

面对生死,你没有选择。

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

一座大山不会在一瞬间崩塌,总要先从第一块石头掉落开始。

圣朝也是如此,年轻一辈做事总要比老一辈做事更加容易,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若是没有李子冀忽然杀出,前年冬天的圣朝,就已经退了一步。

李孟尝握着伞,绝大多数的老子在听见有人当自己面说要杀自己儿子之时都会当场翻脸,但他没有。

因为他已经尝试过杀李子冀两次。

既然决定做了那就要抛开任何情感上的阻碍,何况他与李子冀之间本也没什么情感。

“这件事很有可能成功,但未必一定能成功。”

无论是李子冀还是顾春秋,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被杀死,即便这次去杀他们的是两位五境大修行者。

陈无泪淡淡道:“我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做诱饵,用一位大修行者的性命为代价,为我们找了一把最合适的刀,如果就连这样都杀不死他们,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孟尝摇了摇头:“付出再重的代价也不一定能收获相应的利益,在做一件事开始就要准备好失败后的应对措施。”

如果失败了,要怎么善后才能独善其身,这很重要。

陈无泪道:“这种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们没有关系。”

雨又小了些,街巷上的风却渐渐大了,路过的行人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七月份正应该是滚烫的天气,即便是在大雨当中也只应该会感受到凉爽才是,如这般竟有些微冷,实在是罕见。

“李子冀擅长很多事,如果是在普通人家,如果这个天下永远平稳安定,也许他会是我最喜欢的儿子。”

走过街头往左拐便是南林巷的范围,无论是那场大水还是那晚派去刺杀的中年刺客,和这次的谋划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如果说从以前到以后李子冀有哪次是最可能被杀死的,那一定是这一次。

陈无泪道:“也许你的心并不如你自己所想的那么平静。”

李孟尝淡淡道:“我想这种感觉你应该会明白。”

那天陈无泪用陈草的性命做诱饵,在心里早已经做好了陈草会死在长安城外的准备,等到陈草重新回到乐游山的时候,想来陈无泪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一定复杂到了极致。

雨打伞面,淅淅沥沥。

李孟尝朝着清风雅舍的方向行走:“他擅长用剑,也擅长写字,他的字帖很好,做的诗词也很不错,你既然来了,应该带一幅回去。”

陈无泪看着他,随即问道:“多少钱?”

“二百两一幅。”

陈无泪点了点头:“倒是不贵,只是以后也许会越来越贵了。”

李孟尝没有再说话,二人的身形在雨雾之中渐渐消失。

......

......

李子冀擦拭着剑上的鲜血,锐利的目光渐渐归于平静。

从割草正式开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九天,他们已经走完了两千九百里,还差一百里就能走完全程,结束任务。

他们也许是最快的一队。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瞧不见什么高兴的神色。

这最后的一百里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偏偏又好像无比遥远,令人望而生畏。

“异教的人应该就等在前头。”

慕容燕皱眉看着身上,经过这些天来的不停厮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血迹,这种脏兮兮的感觉令他有些不适。

自从那天与冰霜蛮牛群战斗结束到现在,沿途基本上碰见的依然是荒兽,但幸运的是都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异教的身影仍旧未曾出现过。

藏在暗中的毒蛇永远是最令人忌惮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李子冀并不自恋,但他的确觉得自己足够了不起,足够吸引异教派人来杀他,既然两千九百里都没来,那么最后一百里一定会出现。

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每个人都在默默做好准备,将精气神提升到巅峰。

第267章 涌动

“我似乎闻到了他们的味道。”

青裙姑娘望着百里之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光头男人站在她的身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异教风殿和奇殿此番来的人包括那些外众都被这位新神派出去袭击其他的参与者。

想必这些天的厮杀,双方的损伤都不小。

对此,光头男人并不觉得心疼,死些人是好事,多死一些自然更好。

“他们的确快来了。”

望着百里之外,光头男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这百里距离一马平川,没有任何一头荒兽存在,只等着李子冀一行人走过来,青裙姑娘希望对方的状态能够保持的更好,最好能是巅峰的完美状态,那样才不至于太过无趣。

“他们快来了,你也该走了。”青裙姑娘怀抱着栖封琴,风吹起她的如瀑青丝,站在数不清的枯黄野草之间,竟带着令人心醉的美丽。

光头男人有些担忧:“我走之后,便只剩你自己了。”

青裙姑娘微笑看着他:“你觉得我自己不能对付他们?”

光头男人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第二天地,自然可以对付他们,可对方毕竟有顾春秋在。”

青裙姑娘淡声道:“第二天地不可破,五境之下进者必死,即便是十个百个顾春秋也无济于事。”

这话倒是真的。

作为异教的五大镇教之宝,第二天地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顾春秋再强,也绝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暗中可能照拂李子冀等一行人的圣朝五境大物引开,光头男人可以清晰感受到在李子冀等人的头顶始终都跟着一位五境大修行者,从气息上看应该是武夷山的一位长老,对方也在感应着他。

而且瞧见他就等在李子冀等人百里之外,这位武夷山的大修行者已经愈发靠近,随时准备动手。

这很不好。

所以光头男人只能离开,因为只有他离开了武夷山这位五境大物才会跟着离开。

只不过就在二人说着话的时候,遥远万里之外却忽然有一道剑气直冲云霄,声势之浩大,剑光之明亮,甚至就连万里之外的他们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青裙姑娘眉头微皱:“这是什么?”

光头男人也皱着眉:“是洗剑宗的大修行者,不知为何动手,看样子应该是和我们的人发生了争斗。”

这很奇怪,因为按照青裙姑娘的安排,异教此次前来的大修行者只是为了以防不备,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毕竟异教要面对的是全天下的各个势力,在这里动起手来只会吃亏,绝对讨不好处。

那现在为什么会打起来?

光头男人目光闪烁:“看剑光亮起的位置距离祁连山脉早已经超出了三千里,甚至深入无尽平原七千里以上,似乎并不是我们的人主动挑起来的。”

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怪异。

青裙姑娘也想不通,不过这时候也不需要去想太多,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好事。

“这样也好,以免我们突然动手反倒引起警觉。”

既然是洗剑宗的人先动手,那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调虎离山。

光头男人点点头,然后咧嘴一笑,紧接着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一直跟随在李子冀等人头顶上空的武夷山长老则是眉头一皱,他当然也看见了万里外的那道剑光,不明白洗剑宗的人脑子抽了什么风。

不过现在异教五境已经前去支援,他自然也要跟着才行。

至于李子冀这里,如今异教五境已经尽数离去,有顾春秋在,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吗?

心中安稳,武夷山长老身形晃动,朝着万里之外赶去。

地面上,青裙姑娘怀抱木琴静静站着,目光望着百里之外:“又要见面了。”

......

......

感受着极遥远处的那道剑光,赵亭知道只是洗剑宗的人为他们在吸引目光,这也就是说到了他们应该要动手的时候了。

“该我们了。”

赵长生感应着李子冀的位置,然后道:“在三千里外。”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要做这件事的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依然不免感到踌躇。

因为他们很清楚做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一旦失败或者暴露,整个金陵赵家都将倾覆。

可若是不做,那么赵家还是会消失,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他们的命脉,他们的生死,都掌控在皇后的手上。

或许不做这件事可以苟活百年,可对于曾经无比辉煌的金陵赵家来说,像狗一样苟延残喘,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

“可崔玉言也在队里。”

赵亭眉头紧锁,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参与割草行动的人那么多,偏偏崔玉言就和李子冀抽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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