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冀望着他:“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神辇的薄纱似乎因为无法承受剑光的锋锐而碎开,化作细小的蝉翼如雪落下,在日光下泛着诗意的光,这本该是很美的一幕,如果忽略掉穆春那难堪到甚至有些扭曲的神情。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尽可能维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漠,好似在维持着神辇之上高不可攀的威严。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圣朝人需要什么资格?”
这其实并不能算作一个问题,因为根本没什么准确的答案,所以这恰恰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尤其当那些剑光已经透过了金色的神宫教袍。
自从一百三十几年前在圣朝狼狈而归之后,穆春就失去了踏足五境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全部都用来打熬第四境。
一百多年过去,他自问早已经站在了四境巅峰,更是在神宫沐浴神辉,与诸神生出联系,在这尊神辇之上,他已经完全绽放光明,以神侍之名巡视天下。
他很强,穆春自认为自己与那三大神座麾下亲传弟子比较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在不久之前,他于神宫之中听闻世人将卫酒徒和顾春秋之间的那一战誉为天下四境之巅,他心里只觉得可笑和无聊。
觉得世人愚昧,不知轻重深浅,不知天高地厚,看不见世上更高层楼。
他屹立于神宫之上,享受着与神相连所带来的荣誉和权柄,那种感觉甚至偶尔会让他忘记自己当初在圣朝之中所经历的不愉快。
可现在,所有的不愉快全部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穆春这才发现原来一百三十几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圣朝带给他的羞辱。
最关键是,他浸淫四境一百余年,却在面对这个圣朝人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这怎么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个很古老和可笑的话题,但同时也是最经久不衰的,穆春现在就想到了这个话题,冷漠和阴沉的面容闪过了一瞬的恍惚。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凌厉而又纯粹的剑意,就好像举目望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把剑。
圣朝需要什么资格?
他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神辇之前,那两名被李子冀封住口舌的神宫教士已经噤若寒蝉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要开口求情认错,又怕拂了神侍大人的面子,又怕惹了李子冀不高兴,最关键是他们两个根本没办法开口。
这就是实力和地位所带来的变化。
少女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却莫名被点中,然后羞辱讥讽一顿便赶其离开,顺便还可以彰显神宫的心胸和豁达,围观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顶多就是像老车夫那样感慨两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羞辱圣朝,羞辱圣朝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里毕竟是插花镇,是神山脚下,谁又会在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里死咬着不放?
谁又敢死咬着不放?
恰好李子冀路过这里,恰好李子冀会。
也恰好他敢。
于是剑光便包裹了穆春,那尊神辇上的薄纱已经被撕成无数碎屑,落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就连象征着神权的神辇都出现了细而浅的剑痕。
有发丝落下。
自穆春的耳根。
插花镇领事身子一颤,那两名神宫教士直接跪在了地上。
老车夫震撼无比的站在那里,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天来总是风轻云淡的李公子动起怒来竟然如此的强大,如此的无所顾忌。
那可是神宫的神侍,这里距离神山也就是十天左右的路程。
他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
木木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鲜花饼,这味道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差,她还算喜欢,只是她的眸子一直在看着场中。
和手里的鲜花饼比较起来,她更喜欢看李子冀。
第636章 我已不想听
“看来你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又或者说你并不认为我真的会杀你。”
李子冀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另外一只手负在背后,他掌心之中握着的日光已经散去,但神辇上照耀的日光却永远也不会消散。
剑光也一样。
正如先前所言,选拔神女是一件大事,尤其还是被誉为神女诞生摇篮的插花镇,所以今天来这里的人很多,广场内外站满了人。
这些人当中九成都是神教的教众及信徒,剩下一成则是像圣朝少女那样来看热闹的路人。
神宫固然没有三大神座那样至高的神权,可本身也代表着与神明沟通的精神象征,在信徒眼中地位超然,值得尊敬。
某种角度去看神宫走出的神侍代表着神权。
穆春就是这样的人,他掌控着神权,本该光鲜亮丽,本该无所不能,现在却被并不存在的剑束缚身体,以可笑的坐姿可怜的坐在那里。
但他却根本不值得可怜。
被削落的发丝落在神辇里,穆春只是冷眼看着李子冀:“你已经杀了单弘毅,神山正在讨论该如何对付你,你现在却说还要连我一起杀了?”
接连杀死神教的判司和神侍,即便这个人是圣朝李子冀,也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四周无数教众神色各异,有的人已经面露惊惧,就连这些天朝夕相处的老车夫都是没忍住浑身一颤。
李子冀杀死单弘毅的事情当然不是秘密,从两个月前柯西里去到长宁城的时候消息就已经被破军传回了神山。
现在两个月过去,很多人不知道,但也有很多人知道。
知道的人目光复杂,早就听闻圣朝人行事霸道,可现在对方竟然就连审判王庭的判司都敢杀,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何况单弘毅还是大神官的弟子。
不知道的人无比震惊,看向李子冀的目光更加敬畏。
“原来如此。”听着穆春的话,李子冀微微有些恍然:“你觉得我已经杀死了单弘毅,为了避免更进一步惹怒神山,所以一定不会杀你。”
李子冀嘴角掀起了一抹极淡的嘲弄:“但你为何不想一想,我既然都已经杀死了单弘毅,又为何不敢再多杀一个你呢?”
穆春的眼中竭力维持的冷漠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李子冀觉得更加可笑:“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神宫有着虚无缥缈的特殊象征,可你自己应该清楚,无论是实际的地位还是所拥有的权柄,你这神宫神侍都没办法和单弘毅比较,而你现在竟然可笑的认为我会有所顾忌而不敢杀你。”
这岂非很可笑?
木木已经笑了。
李子冀也在笑着。
遥远处靠坐在扶栏上的柯西里也露出了笑容,他当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既然穆春口出不逊,那么别人来问话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反倒觉得很有趣,没想到在商齐见到的那个锦衣青年竟然会是李子冀。
柯西里抬手向下压了压草帽,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去面对李子冀,是感谢他帮忙杀了单弘毅,还是怪罪他多此一举?
很多人没有笑。
插花镇领事没有笑。
神宫那两名三境教士也没有笑。
坐在神辇之上保持着怪异姿势的穆春同样没有笑,不仅没有笑,甚至已经说不出来话,因为他看见了李子冀的眼睛。
那双眼睛绝对谈不上多么凶狠暴戾,有的仅仅只是淡漠。
对他的淡漠。
李子冀真的敢杀他!
只是一个对视,穆春的心里就涌现了这个念头,紧接着强烈的恐惧冲淡了他竭力保持的冷漠,如同寒潮一样席卷着他的身体。
令得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然后便被剑光划破了皮肤表面,鲜血瞬间便染红了金色教袍。
只因为几句话,口舌之争,简单的羞辱讥讽,李子冀便要杀了他,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事后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神山那里的怒火他要如何承受?
难以置信伴随着恐惧夹杂羞辱,再度让穆春想起了一百三十几年的经历。
李子冀向前一步,肆虐的剑光如夏花盛开,切碎了神辇,自半空中掉落到地面。
神辇也是木头做的,跌落后自然会折断,或者说是被剑光切断,溢散的木屑覆盖着穆春的身体,略显狼狈。
李子冀再度向前一步,他第二次抬起了手,三卷一流动到体外漂浮至广场上空,剑意化作风雨凝成龙卷,带有黑白层次交织成熔岩般的旋涡。
抬头望去,几乎遮蔽了日光。
木木将手放在桌上撑着侧脸,微微眯眼看着这一幕,这是她很欣赏李子冀的一点,无论是杀人还是打架,总是不失美感。
这一幕的确很美。
但却美的让人颤抖。
一把剑自风雨龙卷当中汇聚,吸纳着黑白二色交织出来的熔岩,覆着强大的威势,散发睥睨一切的气息。
这把剑就悬在穆春的头顶。
并没有感到任何杀机,并非是没有杀机,而是杀机刚刚生出就被锋芒毕露的剑意撕碎流逝。
柯西里抬头看着,眉头微微皱着,觉得自己好像有了麻烦。
李子冀杀了单弘毅,现在又要杀一位神侍,而他先前在长宁城也杀了一个神侍,也就是说,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圣朝连续死了三个四境修士。
若单单只是四境修士也还没什么,神教家大业大并不在意,可偏偏这三人的地位全都很高。
神教到时候想不追究都不行,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要不然,出手阻拦一下?
......
......
李子冀没有再朝前走,甚至也没有重复询问先前的问题,他已经给出了穆春最后的选择。
剑意化作雨幕落下,湿透了那身金色教袍。
雨自然是很轻的。
此刻落在穆春身上却宛若山岳。
穆春抬头看着李子冀,然后又低下了头,双目死死的盯着地面,四周无数目光好似一根根利刃刺穿他的内心与骄傲。
“我...”
“你不必再说了。”李子冀望着他,目光平静而淡漠:“我已不想听。”
他轻轻挥了挥手,巨剑划过雨幕,斩落而下。
......
......
PS:(今天可真是不顺利,本想着在候车时候码字,结果车站的候车室在维修,坐在大厅人太多吵得完全码不了,又想着请假,好在小宇宙爆发在车上写完了,我可真是牛逼,车上不舒服,哪里写的有问题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