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4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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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雅舍灯火通明,怜月站在后院看着映在窗纸上的李子冀身影,这一幕总是时常见到,只不过想着庆苍国君寿元将近的事情,想来这一幕也应该没办法看太久了。

她收回目光,抬头看着长安城上的星空,也许是因为圣皇在这里的缘故,让得天上的星辰显得黯淡无光,只是月亮依然很圆。

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完美无缺。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

怜月公主喃喃自语,眼眸深处的痛苦被抑制在表面的平静下,只是很可惜,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会像疤痕留在身上,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

老槐树随着夜风摇晃枝叶,后院里忽然响起了歌声,很轻,很低,似是倾诉,落寞凄凉。

果果推开窗子,将小脑袋搁在窗台上,很安静的看着月光下的怜月公主,眼睛里带着担忧,她能够感受到公主姐姐的悲伤,她从未见过怜月像今夜这般。

张了张嘴,学着怜月的语调轻轻跟着唱,这好像是另外一种语言,她完全听不懂,但却能够感受到歌谣当中所蕴藏的情绪。

“这是庆苍很早以前的一种语言,十分古老,现在基本已经没人会了。”

周郎童站在老槐树下,轻声解释着,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惆怅。

虽然看过无数的书,可因为受到年龄的限制,他对于很多事情都还看的模棱两可,都还看的不够透彻,可也正因为看的书足够多,所以他更能了解消失这两个字所蕴藏的意义究竟有多么沉重。

曾经生存的种族,曾经存在的文章,曾经势力的遗迹,曾经有过的语言。

到现在都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并且这样的消失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因为他们现在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在无数年后都会一样的消失不见,甚至就连一丁点的痕迹都没办法留下。

时代总是如此可笑的,若是将目光放大到世界本身,古往今来无数卷书里所写着的无数文字其实充满了空洞和虚无。

正如这无数总是想要改变天地的人一样。

周郎童看不懂如今的天下,但他看得懂未来的天下,无论出现什么人,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世界都是注定空洞的。

他很幸运,在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未来儒山掌教的接班人,他同样也很不幸,在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将世间岁月,万古和未来看了个透彻。

果果看着周郎童微微怔了怔,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位总是端着架子假扮成熟的儒山小公子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你懂得还真多。”

周郎童淡淡道:“懂得多不见得就是好事。”

果果撇了撇嘴:“懂得多不好,难道什么都不懂才好?”

周郎童闻言却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什么都不懂其实才最好。”

世上总是在说愚昧不是好事,可恰恰相反,愚昧才是无数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果果轻轻哼着歌:“明天我就去求公主姐姐教我这语言。”

周郎童瞥了她一眼:“你连策论都学不会。”

果果有些恼火:“那是你教得不好,若是我让王风哥教我,我肯定早就学会了。”

周郎童冷笑道:“王风要是有这个本事,我让他做儒山的掌教。”

果果生气了:“不许你这么说他。”

周郎童懒得搭理,坐在槐树下看着怜月公主,心里想着李子冀和墨影之间的事情,许久后他忽然朝着专心看李子集的东方木道:“在庆苍国君没死之前我不打算回儒山。”

东方木姿势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动作:“你这算是彻底站队了?”

周郎童道:“我不提前回儒山,就是不想理会这些俗套至极的事情,何谈站队?”

东方木翻了一页,然后面无表情道:“你不回儒山,其实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第756章 此剑无名,这粥不错

“磨墨。”

歌谣渐浅,屋内正在写字帖的李子冀忽然开口,压下了凄婉的歌声,让长夜变得寡淡了许多。

怜月公主抿了抿嘴,迈步走进了铺子里,开始磨墨:“这次打算写多少?”

铺子的字画总是不够用的,似乎无论写多少都不够用。

李子冀道:“未来一段时间我都打算留在长安城,所以暂时不用写太多。”

他没有去将话题引到刚刚那首歌谣上,因为情绪这种东西是没办法谈论的,即便怜月公主早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准备,可毕竟是庆苍国君和墨影的亲人,有着为此而伤感的权力。

对于李子冀来说,练字就是休息,琴棋书画剑,每一样都令他觉得享受。

怜月公主看着字帖,都是以前写过的词句,没什么新意,但她却越看越是入神,直到目光愈发深陷,面色愈发苍白。

烛火闪烁,屋内明暗交替,李子冀开口将其从这种怪异的状态中唤醒:“继续看下去你会死的。”

怜月公主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将目光移开,同时心头大震:“你在练剑?”

没错,李子冀的确在练剑。

练剑有很多种方式,李子冀将在浮萍山前观看万剑一的感悟铭记于心,随着笔墨刻画在文字里,与其说是在写字,莫不如说是在练剑。

他的文字越来越锋利,越来与高不可攀,就像是目光坠入深渊里,只能永无止境的沉沦,任由自己如何用力都无法抽离出来。

刚刚的怜月就是陷入到了这种境地,若非是李子冀出言唤醒,她一定会死在那张字帖里。

“从登上乐游山开始,我就一直以万剑一为目标,纵然这些年来一直在迅速地接近着,却总是触摸不到,在剑意回归本源之初后,我以为自己离得很近,可见过青山剑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离得很远。”

很远?

怜月满脸惊诧:“但我从你的字帖上感受到了类似万剑一的气息。”

李子冀道:“有些事就是如此,明明距离越来越近,却感觉越来越远,你的感受并没有错,无论是我附在字帖上的剑意还是自身心神的领悟无不证明着我对万剑一的接近,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感到遥远。”

“这或许正是最后一步的困难之处,远还是近,实在难以清晰准确的把握,而最终是否能真正踏足,便要看这一步最后落在哪里。”

怜月问道:“你总不会是想在第四境时就踏足万剑一的境界。”

李子冀摇了摇头:“曾经我也想试一试,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最起码,能让我看的更清楚些。”

“这些字帖该怎么卖?”

李子冀回答道:“正常价格即可,这些剑意天亮就会散去。”

怜月嗯了一声,铺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磨墨的声音还有纸张划过。

......

......

天快亮了。

清风雅舍的墙壁和货架上重新挂满了字帖,没有装裱,一张张白纸悬在那里,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来回飘着。

李子冀还没有放下笔,但他也没有练字,就这么握着笔悬在纸面上,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维持了快一个时辰。

怜月公主在清扫铺子,目光看向窗外天色朦朦亮起:“要吃包子吗?”

她询问道。

昨晚的剩菜还有不少,只是一大早总不想吃些剩的,何况几人都已经习惯了早上去买早餐铺子的包子和白粥。

李子冀嗯了一声,悬着的笔也终于是在此刻落了下去。

纸面安然无恙,甚至没有墨迹,柜台发出一声类似磕碰的轻响,脚下的青砖碎裂一角,地下数百米处的一粒石子被一分为二,李子冀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一些,这才将手中的墨笔放下。

他的指尖已经渗出了血珠。

“这是什么剑?”

门外,穆小宁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涣散的眸子闪过一道精芒,开口问道。

李子冀轻声道:“还没取好名字。”

穆小宁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如此不该存于世上的一剑,的确很难想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名字。”

说着话,他又露出了笑容,十分庆幸:“本还犹豫着今天要不要起得这么早,没想到能看到这样一剑,我还真是幸运。”

穆小宁一向是懒得起早的,就像他几乎懒得睁眼一样,只是李子冀毕竟是好兄弟,好兄弟回来了不来看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他当然是一直没有离开三千院的,毕竟长安距离青宁实在有些远。

二人对视一眼,就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没有说太多话,这一眼之中就包含了对于浮萍山一事所有的就经历。

“不过话说回来,今早这么幸运的人,好像还不止我一个。”

穆小宁打了个哈欠,将食盒放到柜台上,然后转身看向了门外。

在清风雅舍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身穿儒衫,花白头发,不苟言笑,似乎也没有上前说话的打算,就这么站在门外,视线透过敞开的门户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李子冀抬头看着他,知晓这位应该就是儒山那位五境长老书痴了。

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他当然毫不意外,甚至完全可以说对方就是一直在长安城等着他回来。

穆小宁感慨道:“有时候还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什么样的人才敢走进长安城,迈入南林巷,在三千院一众人的眼皮底下找李子冀的麻烦?

同境修道者还可以理解,但五境大物竟也敢来?

书痴偏偏就敢。

因为他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他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那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书痴依然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半点想要走进来的意思,天才蒙蒙亮,南林巷往来行人不算多,可依旧都对其投去了怪异的目光。

书痴却仿佛看不到,也仿佛根本没有话要和李子冀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街对面,只是目光一刻不曾移开。

李子冀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他低下头,将食盒打开,取出了热乎乎的包子和白粥,轻声道:“有时候搞清楚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这粥不错。”

第757章 变故

日头渐高。

有风吹进南林巷,卷起尘埃碎叶扫过街面,拍拍打打。

书痴仍然还站在外面,身影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儒衫穿在身上显得略微宽大,那张脸其实很普通,除了脸上的胡子实在太过雪白之外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穆小宁倚靠着柜面,他也在看着外面,书痴要找李子冀的消息他自然早就知晓,只不过现在李子冀既然回来了,为何却不进来?

怪人总是喜欢做怪事。

李子冀正在喝粥,他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喝过早餐铺子的白粥,当然怀念这个无比熟悉的味道。

其实白粥味道能有多大差别?

也许根本没有,可他还是觉得只有三千院门口那间早餐铺子做出来的才最合自己的口味。

“打算什么时候回梨园?”

李子冀轻轻吹着热粥,对于站在外面的书痴并不关心,反而是问起了穆小宁的打算。

从穆小宁来到长安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太久时间。

穆小宁的脸上露出了挣扎,似乎一想到要再走一遍如此遥远的路程就感到畏惧,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年后吧,届时文若应该会驾青云马车回长安,年后再跟他一同回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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