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402节

他从未想过,李子冀能够借着他所带来的压力做到这种程度,正如他从未想过世上竟会有李子冀这样的人,面对压力第一时间不想着怎么缓解,反而让自己承担的压力越来越强,在极限状态里寻求一丝破局的机会。

偏偏还做到了。

“恭喜。”书痴道:“恭喜你开启了入道之门。”

这就是李子冀行走一天的目的,自侯爵府进出打破了微妙的平衡,让他身心所承受压力一扫而空的同时也开启了入道的门户。

四境的所谓入道当然和五境在万千大道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则不一样,在未入四境之前,李子冀曾经询问过为何三公子的实力能够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除了其本身天资绝世之外,与三人全都入道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三人在四境之时便已经找到了自己未来五境之后要走的路,所以才足够强。

而这一点恰恰是无数四境修士所无法做到的,李子冀自从在浮萍山和周志交过手之后,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孱弱和不足,倘若那天周志冲开悟道锁,他最后是一定无法敌过的,也正是那天,他看见了万剑一。

所以从浮萍山离开后,李子冀就在尝试着确定自己究竟要走什么路。

所谓走什么路,严格来说并非是选择哪条道,比如他要修行万剑一,万剑一是道,却不是路,更通俗一点来说,路所指的是为何而修行。

一个修道者只有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修行,才能够真正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从加入三千院开始到现在,哪怕这样的说法的确俗套了些,可李子冀的确是为了救世而修行,但他并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路,无法确定就不能盲目向前。

有人纯粹为了变强,有人真心为了天下,有人想将教义传播世界,只有真正清楚自己要如何走,才能够拥有踏足五境之上的资格,而关于这一点,当今天下九成五境大修行者其实都没有将自己为何而修行思考的那么清楚。

就好像是....我应该修行,我已经修行,所以才修行。

不清楚路,就无法真正透彻天地,无法逾越五境之上。

最关键是,这些五境大物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想要找到路也不是说我认为我是为了什么而修行就算是找到,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玄而又玄的感觉,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在寻找却都无法找到。

李子冀现在只不过是第四境,要思考路其实还很远,他现在应该思考的是类似万剑一的道,可若只是这般,就永远也不可能追得上三公子。

所以李子冀借着书痴带来的契机,打开了入道之门,也就是在修行万剑一的同时,站在了窥探路的起点。

他依然还没有确定自己的路,但却已经有了确定的资格。

就像是焚香节的邀请函,没有邀请函,任凭如何也无法参加焚香节,但有了邀请函,进入焚香节只是早晚的事情。

李子冀道:“要想在下一次交手中赢过三公子,这是我早晚必须要经历的,只不过恰好发生在了今天。”

单从外表看去他现在和清晨比起来似乎除了玄妙一些之外并无太大差别,可实际上实力提升的却不是一点半点,而李子冀也终于确定悟道锁对周志的压制有多么恐怖,他自己仅仅只是开启了入道之门便在朝夕间有如此巨大的提升,三公子这种已经完全走在路上的,实难想像。

不过好在,他如今已经有了迅速追上去的资格。

雨幕在黑夜里逐渐模糊,李子冀今天的收获虽然很大,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对书痴的行为感到厌烦,这种心理上的压力毫无疑问是对方故意带来的,类似这样的手段书痴也不知道对多少人用过。

“如果你找我有事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说出来,如果不是我和儒山的关系还算亲厚,你走不出南林巷。”

他这话听起来或许有威胁的意味,可实际上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无论书痴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对李子冀动手的事实,虽然这种动手的方式不会带来太大伤害,可动了就是动了。

无论是三千院的师兄又或者都卫禁军都在盯着,只要李子冀今天不想玩这个游戏,立刻就会有人出现诛杀书痴。

在长安城对一位县侯动手,就算是儒山掌教亲至也不行。

书痴脸上的复杂神色渐渐隐没,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的年纪已经大了,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也了解的不够深,只不过我却知晓一点,那就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喜欢听老年人的建议,哪怕我们给出的建议是对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年轻人都喜欢自己去走,无论会一帆风顺还是跌跌撞撞,说是逆反心理也好,说是朝气蓬勃不知分寸也好,这恰恰是年轻人的魅力。”

书痴很赞同:“逆反心理...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不过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回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太愿意听别人说话的,总是倔强的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如果现在能够回到当初,那我一定会很听话。”

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微微黯然:“只是很可惜,我自然是不可能回得去当初,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自然是不可能听我的话,哪怕我是对的。”

第760章 解斗

夜幕降临,兴宁坊各处都亮起了灯光,作为整座长安城汇聚权贵最多的地方,这里的夜晚却安静的听不见一点吵闹。

李子冀听着书痴的话,视线透过亮起的光凝视着书痴那张苍老的面容:“据说您之所以被称之为书痴,除了固执迂腐之外,也因为您读了很多书。”

天下人都知晓儒山的这位书痴迂腐,可很少有人会当面说出来,哪怕李子冀用了敬语依然显得十分不礼貌。

书痴却并不气恼,他知道这是世人给出真实的评价,既然真实,那就没必要生气。

李子冀接着道:“无论是否知晓变通,只要读过很多书就自然而然会知晓很多事,明白很多道理,所以你从未想过为什么年轻人不愿意听从长辈的意见。”

他这次又没有用敬语。

书痴皱着眉,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有认真思考过,年轻人都不喜欢听老一辈的建议,这就像下雨要打伞一样是非常常见的现象,常见到没人会去思考为什么。

下雨不打伞岂非要淋湿?

年轻人安安稳稳听老一辈的话那还叫年轻人吗?

“为何?”

书痴的脸上带着一抹认真,拿出了请教的姿态。

李子冀看着他:“因为时代一直在向前。”

书痴一怔,然后猛然清醒。

李子冀接着道:“万古之前的修行之法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难道我们这么多年来还要按照万古之前的方式修行?时间是不停向前的,当老一辈看见年轻一辈的时候,比如你今天看见我,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光景。”

“到我们这一代看待时间有截然不同的角度和思考,如果什么都听老一辈,那么如今与万古之前岂非没有差别?正因为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也许是错的,可总会有对的,他们能走出老一辈走不出也看不到的崭新道路,所以时代才会向前。”

“老一辈之所以厌恶年轻人的鲁莽不知分寸,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知晓这些年轻人能够为这方天地带来他们带不来的变化,他们抵触这些变化,变得保守退缩,时代的洪流在两辈人身上不停地碰撞着。”

“诚然,有一部分老一辈看的足够远,甚至比年轻人还远,这类人给出的建议是正确的,可无论正确与否,年轻人总是不在乎的,他们还是会自己走,而这部分老者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一句话叫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书痴沉默着。

他站在雨中沉默了很长时间,甚至都卫禁军已经在二人中间路过了数次,直到雨渐渐停了,他方才再度开口:“看来我们之间的确无法达成一致,我始终还是个固执的人。”

李子冀淡声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您还是认为自己是对的,您还是认为自己必须要说服我。”

书痴道:“你也说过,年轻人大多都会走错路的。”

李子冀道:“我说过很多话,而你只愿意听见你愿意听到的。”

书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是对的。”

侯爵府的大门一直在开着,现在只是十一月初,距离年节还有大概两个半月的时间,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李子冀应该会很惬意很安静的等待着年节的到来。

他现在的心情绝对谈不上惬意。

“我听人提起过,您劝解四方菩萨还俗的事情。”

之前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李子冀的确感到吃惊,现在看着面前如此固执的书痴,他便知晓对方的的确确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书痴点头承认:“佛门看似不争,实则皆争,大劫将至,佛主却想要独善其身,四方菩萨不该继续在佛门修行。”

李子冀问道:“可你却失败了,这足以证明有些人是说不通的。”

书痴道:“我做过,哪怕失败了也是在做过之后才失败,我若不做,那就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脚下青砖在漫长岁月侵蚀下留着数不清的坑洼,这些雨水就滴落积蓄在坑洼里,反衬着侯爵府门前摇晃的灯光。

李子冀轻声开口:“我们已经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开口说寻我所为何事。”

他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些不加掩饰的讽刺。

初次见面,书痴知晓很难说服李子冀,所以用心理术压迫李子冀,逼他先开口的同时也在削弱他的气势,只是失败了。

现在失败后二人说了很多话,书痴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他为何来此。

因为李子冀在破掉巨大压力借势入道之门户后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巅峰心境,在这种心境下自然更加不可能被说服,所以书痴一直在等。

等待着李子冀心境的衰落,当那一股气散去之后,无论多强硬的态度都会松软一些,只是很可惜被李子冀所察觉。

这一次李子冀先开口问了出来,但心境上却依然占据上风。

二人的第一次博弈在李子冀进出侯爵府的时候结束,现在二人的第二次博弈又在李子冀开口询问的时候再度结束。

书痴未必是故意用这样的小手段,他也许只是长久以来下意识的应对。

毕竟等待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博弈不会有第三次,发展到现在书痴应该很清楚李子冀这样的人就和四方菩萨一样,绝不会对自己的想法轻易动摇。

“我来这里寻你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书痴望着李子冀,轻声开口:“解斗。”

李子冀眉头一皱,他没明白:“解斗?”

书痴点了点头,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都十分的认真:“解你与墨影之间的争斗。”

“轰隆!”

黑夜连续闪亮了数次,紧接着便从苍穹之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

李子冀望着书痴,看着那张虽然苍老却无比认真严肃的面孔,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解斗。

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嘲讽:“凭什么?”

哪怕早就知晓书痴的迂腐和怪异,他也从未想过对方来长安城找他竟然是因为墨影的事情。

解斗,这听上去就很好笑的两个字。

李子冀笑容收敛,面无表情,雷光映着他的脸:“凭什么?”

第761章 应该

自从在新历三十一年冬走进长安城,遇见顾春秋之后,他所经历的第一件麻烦事归根溯源就是因为墨影的谋划而起。

也就是说李子冀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敌人就是墨影,双方在都不知晓彼此的前提下就已经存在了恩怨,并且在后续仇怨越来越大。

何况前段时间墨影还设计引李子冀去庆苍,策反右相意图杀他,还和皇后联手插手了岐山郡,将岐山郡丞换成了后党的人。

虽然二人从未真正意义上面对面交过手,可这并不影响他们都想杀死对方的念头。

......

......

墨影是庆苍太子,他要的就是将举世无敌的圣朝逼退,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插手圣朝内部事情太多,而其本身又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地位太高,影响太大,与李子冀之间存在着不可化解的矛盾。

如他这样总是居于幕后的人是很难被杀死的,李子冀为了解决这一点思考了太多,也已经在庆苍内部埋下了太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双方谁都不会退让,必须要分出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绝不会是所谓的解斗,无论是出于圣朝的利益还是对未来的筹谋,墨影的存在都大大阻碍着李子冀等人的道路。

继续发展下去,或许是年后,或许是几年后,二人之间总是要图穷匕见,然后死上一个,这是很多人都能够预见的事情,儒山内部很多人也看得到,只是并无解决之法,他们当然是不希望墨影出事的,可对于李子冀也实在喜欢尊敬。

书痴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不希望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走向死亡,于是在思考之后便来到了长安城。

“化干戈为玉帛难道不是好事?”他望着李子冀:“你二人身份全都干系重大,你也应该很清楚,你们的敌对所造成的影响有多大,无论是出于对自身的考虑还是出于对儒山圣朝两大势力的考虑,都不应该再继续敌对下去。”

书痴的神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很真挚,李子冀确定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完全全是因为真的这么想,实在是想当然到了愚蠢的地步。

“如果世上的应该都会成为必须,那么也就没有了应该这个词汇。”

夜晚的兴宁坊静的出奇,李子冀对书痴对视着:“世上不该有纷争,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剥夺其他人的生命,可世上的纷争从未停止过,杀人的事情也从未停止过,如果应该的事情全都要做到,你现在根本不应该站在我的面前。”

书痴问道:“既然是应该的事情,又为何不去做?世上人太多,我们没办法一一去管,但最起码可以以身作则。”

李子冀微微摇头,看着书痴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嘲讽,而是怜悯,因为对方实在痴的有些过分,就像是生活在理想国。

“应该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

书痴皱着眉:“既然是应该的事情,为何不是对的?”

李子冀道:“你劝我与墨影化干戈为玉帛,的确,双方平息争斗,对于儒山和圣朝,乃至于庆苍来说都算好事,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又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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