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树似是已经明白了,脸上带着羞愧,为自己这段时间的逃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那剩下的小部分情况呢?”
李子冀解释道:“这些事情很难说得清,要看你自己的判断,就像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还是会被佛门找麻烦,去到圣朝之外因为某种争执也会有人不讲道理就要杀你,这一次你的逃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世界之大对你来说披露太少,多经历些也是好事。”
“杀人很简单,如何杀人,该不该杀人,却是一件艺术。”
王小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公子,我好像懂了。”
李子冀微笑道:“你只是看似懂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早晚会懂的。”
王小树不像唐小风,鱼龙镇本就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来往客商,云梦妖族,各方修士等等,再加上年幼丧父,唐小风摸爬滚打早已经看明白很多事情,对许多事都有自己敏锐的判断。
王小树则一直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整日接触到的也就是恶霸修道者那横行市里的小事,家里也没有长辈悉心教导这些世道艰辛,又拜师佛子,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之间都在彩云山过着同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还太稚嫩。
不过李子冀相信王小树早晚能经历成熟,然后成长起来,这世界就是如此,一代接着一代的传承下去。
想到此处,李子冀的眼底闪过了一瞬的恍惚,一转眼,他已经快要二十六岁了。
新历三十八年,眼看便要来了。
第894章 大雪里各样心思
......
......
扶鱼城的雪还没停,陋巷里有两处年久失修的檐瓦已经被雪压塌掉在了地上,将路面上的积雪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深坑,只是很快又被雪埋上,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连街面上都看不见什么人,又哪有人会去特意关注这早已没人居住的破院子?
就连官府的人都只能望雪兴叹,然后双手抱头不愿意去思考雪停之后该如何清理路面这样的麻烦事情,知府大人倒是不需要考虑,喝着热茶看着雪景,感慨着又是一年即将结束,然后在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的政绩还要攒多久才足够升迁。
可偏偏就是这么大的风雪天气,却有人不得不顶着恶劣环境一路追寻,心情正如这惨淡的天气一模一样。
一间酒馆里,四五个人坐在一起要了几壶热酒,纵然桌子上摆了好几道扶鱼当地的特色菜,几人却都没有心思细细品尝。
“不就是死了一个侄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我们追到如今?”
“那小子也是个怪物,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跑这么久,真他妈晦气。”
两杯热酒下肚,抱怨的话就陆续说出口。
从彩云山一路追到扶鱼城,可谓是不远万里,这一路上几人着实吃了不少苦,而且那小子手段虽然简单,却格外强大,若非是他们这几人中有一位第三境的领头羊,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元度就是这个第三境的修道者,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不过却还能忍受得住。
“够了,都别抱怨了,王小树现在身受重伤,冰天雪地也跑不了多远,快些吃饭,吃完我们还要继续追。”
他们这几人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修道者,这些年来相继结识到一起,借着那位四境修士和金陵城官府的关系,在城外大大小小的村子里过的也算是滋润,虽然比不得那些权贵大人物,可对他们这种二三境的修道者来说,如今的小生活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平常也不需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充当着那位四境修士族中的客卿,遇见麻烦事帮着解决就行。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麻烦,一路追了两个月,竟然都没追上那小子。
几人同时叹了口气,觉得这差事实在是不好办,熬人的很。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去金陵好好的喝上一顿。”
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大口又喝了一杯酒。
他们倒是不担心会不会跟丢,元度有一手追人的好本事,只要那小子没有变成气体蒸发,就能被找到一些痕迹,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一行人始终都能紧紧跟住的原因。
和只会抱怨的几人比较起来,元度要想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他们这一路上有四次已经追上了王小树,只是在一番交手后又被对方给跑掉了,这也是几人心情烦躁的原因之一。
这四次交手里,有两次元度都能够直接将王小树斩杀,那少年郎虽强,毕竟还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境界之间的差距任凭天赋如何妖孽都无法跨越。
可那两次机会元度都没有下手,所以才被王小树抓住机会逃走了。
至于原因,无他,元度的心里还是有所顾忌,虽然积沙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插手,好似并不在意王小树的死活,可对方毕竟在彩云山上修行了数年,要说这当中没什么缘由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人家凭什么让你一个小村子的少年在彩云山修行?
元度觉得这当中有猫腻,水很深,万一王小树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上,由此引发什么后果,他认为自己是无法承担的。
所以在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活捉王小树,然后将其带回去,届时是生是死全由那横行乡里的四境修道者决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只是这种念头自然不能和其余几个人说。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有人赶路,看来我们也不是唯一倒霉的。”
有人打了个酒嗝,看着窗外长街上缓慢行走的一辆马车,烦躁的情绪顿时舒畅了不少,人都是如此的,觉得自己很惨,就希望能够看见比自己更惨的人,如此一来自己那烦躁的情绪就莫名变得高兴了,就好像只要有人给自己垫底那就心满意足。
元度也回头看了过去,脸色微微一变。
和这几个常年在村镇范围里作威作福的人比较起来,他年轻时游历许多地方也算是颇有见识,一眼就看出了这辆马车的不凡之处。
尤其是那几匹妖马,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未必能打得过这几匹马。
马车走在街上,马蹄落在雪里本不该有什么声音,却偏偏有沉闷的响声传进了几人的耳朵,并且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强行吸引几人的目光一刻不离。
元度忽然感觉有些紧张,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就好像那辆马车能够夺走人的性命。
马蹄落地的声音消失,那辆马车在几人惊讶地注视下就停在了酒馆的窗前,与他们几人就隔着一扇窗户。
车窗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了王小树的模样,这一幕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让几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王小树伸手拿出一个雪球砸在了桌子上,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被他们一路追着狼狈逃命的小子竟然还敢回来在他们的面前挑衅。
不由得勃然大怒:“找死!”
“小子好胆!”
就连元度也是有些意外,直到他透过车窗看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看见了那个人的侧脸,立刻浑身一震。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如果说圣朝之内无数百姓还可能有一部分认不出李子冀的面容的话,那么圣朝之内的修道者几乎可以说没有人不认识那张脸。
马车里坐着的赫然便是三千院李子冀。
元度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回头朝着正欲动手的几人冷着脸呵斥:“都给老子闭嘴!”
第895章 跟我去斩龙山脉
怒斥之后,也不管那几人惊愕的眼神,直接快步走出酒馆,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一侧,对着车厢里行了一礼:“在下元度,见过李县侯。”
原本其他几人都还满头雾水,不明白元度为何性情大变,现在听见这话,当下脸色全都变得十分精彩,纷纷走到元度身后站下,尤其是瞧着王小树那不太友善的眼神,一颗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这小子,如何与那位李公子扯上关系了?
他们难道认识?
没听说啊。
王小树退到一旁,车窗里露出了李子冀的身影,他看着外面,盯着元度看了一会儿,明明是大冷的天气,这几人却已经冷汗淋漓。
他们甚至根本都不敢生出什么逃走或是一搏的念头,人的名树的影,天下又有几人能在面对李子冀的时候生出一搏的念头?
“原因我已经知道了,那侄子强抢霸占民女,死也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元度言语恭敬:“李县侯说得对,死也就死了,强抢民女这种事放在圣朝都是重罪。”
圣朝律法规定,强抢奸淫民女,虽不至死,却也最少要面临二十年的监禁,并且施以宫刑,而见义勇为失手杀人,只需要禁足原乡一年不得外出,每月去往官府报到即可。
但对于修道者,圣朝还有补充之后的草议,同样的律法在面对修道者的时候就要做出微妙更改,或是更加严重,或是从轻处置。
就拿这件事举例子,如果是普通人强抢奸淫民女,二十年监禁加宫刑,可若是修道者强抢奸淫民女,便只有死路一条。
普通人见义勇为失手杀人,禁足原乡一年,修道者见义勇为杀人,则需有当地官衙彻查来龙去脉,若当真是见义勇为则无罪,若是借着见义勇为的幌子杀人则偿命。
而且同样是见义勇为也需要细分情况,比如偷盗者,奸淫者,谋杀者,等等,根据案件轻重判断见义勇为杀人之后的惩处。
毕竟总不能人家仅仅只是偷了一贯钱,你直接见义勇为把人杀了,那就太重。
这当中还要考虑是故意杀死还是失手杀死,需要考量的地方太多,但没办法,要想完善到方方面面,律法就是要这么的麻烦。
何况还是修道者和普通人共存的世界,所以圣朝的刑部,刑狱司,包括各地刑衙的数量都是最多的,并且刑衙主官每五年就要轮换一次,每次轮换还要彻查在任期间的案例处置,避免发生错假冤案。
正因为如此一丝不苟,所以圣朝上下在一千多年的漫长发展中才能趋于圆满。
而至于修道者彼此之间的杀戮,圣朝大多数情况是不管的,可以说圣朝律法所着重保护的都是那些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你们的主人家叫什么名字?”
李子冀询问道。
元度不敢撒谎,如实回答:“姓李,李三元。”
李子冀点点头:“你们几个回去之后帮我带句话给他。”
元度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李子冀道:“我不知道他都做了多少横行霸道的事情,就按照圣朝律法作为标准,如果他私下里有奸淫妇女,杀人越货这种事情,那最好直接在家中自尽,如果没有,只是些作威作福的不大不小的事,那就做出赔偿,并且去南境军伍之中历练五年。”
听着李子冀的话,一行人的目光都是一变再变,如此一来。
将车窗放下,李子冀提醒道:“我会去信金陵刺史钟离,请他亲自过问此事。”
一听这话,几人身上的冷汗流淌的更多,刚刚出汗就被冷风吹拂,导致身体都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李子冀已经不再多说,用手轻轻拍了拍车厢,拉车的妖马瞬间迈开脚步渐渐消失在长街上。
只剩下一行人站在风雪里,满脸的灰败之色。
元度除了恐惧之外还多了一些庆幸,庆幸自己先前两次留手,谁能想到这乡村小子竟然能和李子冀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若真死在自己的手里...
他猛地摇了摇头,这种念头他甚至都不敢生出来。
“元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元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李三元这些年没有暗害过普通人,如此才有一条活路,至于修道者之间的生死,圣朝对这方面的规矩倒并不森严。”
修道者彼此之间的争执,寻仇,挑战等事情实在太多,太正常,动辄也是要分生死,若是连这个也要管那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李子冀从百岁城回到长安那一路上,就死了不少人。
修道者和修道者。
普通人和普通人。
修道者和普通人。
这三者之间在圣朝都有截然不同的律法对待。
......
......
“公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这件困扰了王小树两个月的事情就被李子冀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让少年喜悦的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的能力不足,目光不足,实在是给佛子丢人了。
“回去打算做什么?”
李子冀反问道。
王小树沉默了一下,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回去要干什么。
以前年幼时,和村子里的诸多玩伴躺在一起幻想着未来长大后要做什么,富甲一方,当上大官,娶最漂亮的姑娘,要成为修道者。
那时候很快乐,所有人都不懂,但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