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手环忽然开口,于他内心响起声音。
就像一个人早已经看透了人生乏味,觉得吃饭睡觉都没什么意思,所以在吃饭的时候无论好吃难吃都觉得无所谓。
一个人看透了生死离别,知晓人与人之间早晚都是要分离的,所以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会感到麻木不惊,固然有所痛苦却也流于表面。
“看的太清,所以才永远有隔阂。”
李子冀怔了怔,是因为如此吗?
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早有离别,所以在尚未离别之前就已经有了离别的心思。
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苦乐短暂无法避免,所以当面对苦乐的时候永远无法尽心。
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即便是自己踏足第七境失败依然有异教兜底收割轮回,所以才无法尽全力。
因为看的太清楚,所以反而会失去自己。
“看的太清楚,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子冀的目光里出现了恍惚之色,眼底的怔怔随之浓了许多,在这一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佛主要他来此参禅悟道的意思。
也许从一开始佛主就是要如此做,请他出手帮忙完成点睛一步只是一个原因,帮他来到莲花峰彻底看清自己,是第二个原因。
“看清了所有人,看清了所有事,反而无法看清自己。”
李子冀从未想到这个原因。
他低头看着那株莲花,在石头一侧生长的美轮美奂,被风吹拂着微微摇晃,莲花还是莲花,只是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变了些模样。
终于,在某一刻,李子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思绪放空,天地一切都在他的心里消失不见。
属于他的真解,也许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
......
佛主转身后并没有走下莲花峰,而是走到了莲池旁,盯着那数十位老僧看了片刻,对于他来说,要出手唤醒这些人实在很简单,唤醒之后加以点拨也非难事。
但参禅悟道乃个人缘法,成便是成,败便是败,无数年来,无法从苦海之中走脱,圆寂在莲花峰上的僧人,早已不知有多少。
“佛主。”
罚恶菩萨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莲花峰,或者说当佛主前往上客堂与李子冀一同来此的时候,他就在远远地看着。
佛主的脸上带着遗憾和悲色:“天下大同这样的事情,实在太难。”
罚恶菩萨转头看向了妙坛使者,这位五境的大修行僧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生命,他到底还是没有从参悟的苦海之中走脱出来。
四百三十三年的参悟,在此时此刻彻底结束。
罚恶菩萨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心中亦有悲意,但却也知晓这是僧人各自的缘法因果,不容外人强加干涉:“我以前也未曾想过,李县侯也需来莲花峰参禅悟道。”
妙坛使者圆寂后身体随风消散,只剩下一枚舍利子留在原地,罚恶菩萨伸手捧起,看向了远处已经进入参禅状态的李子冀。
舍利子自然是需要送入塔林的,妙坛使者地位颇高,在佛门中位在四方菩萨,五果圣僧,十八罗汉之下,而且妙坛使者的理念受人尊崇,他的死会让佛门许多僧人感到痛苦悲伤。
佛主也在望着李子冀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坐在这里的有四千七百三十三人,其中四千七百三十二人都是因为看不清世界所以才来参悟,只有李子冀一人是因为看不清自己。”
他的目光满是慈悲:“他需要看的更清楚才行,无论是天地还是自身。”
罚恶菩萨道:“您是否也打算让他在此避过那件事?”
圣皇谋划开启在即,李子冀若是回了圣朝,也许很危险。
佛主没有回答,只是道:“莲花好像又多了几朵。”
第980章 庆苍新皇(上)
......
......
“清风雅舍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营业了。”
东方木吃着早饭,环顾铺子四周,这是怜月离开长安城的最后一顿早饭,几人并没有在后院里,而是将饭桌摆进了字画铺子。
在字画铺子里吃东西是需要很讲究的,因为一不小心饭菜的油渍或是气味就会沾染到纸张上,会影响字画的精气神,所以以前无论是李子冀还是怜月,在铺子里吃的基本都是味道不浓郁的白粥或豆浆之类的食物。
今早这顿饭却很丰盛,琳琅满目,丈许的长桌上摆满了很多名菜,其中几道就连东方木都叫不出名字,这是早餐铺子那个老头子连夜做好的,知晓怜月今日便要离开圣朝回到庆苍,没什么能表示的,特意做了一桌子。
六七年的相处下来,固然谈不上朝夕相处,可见过的次数也已经数不过来,老掌柜昨夜一边做菜一边叹息,内心之中倍感惆怅。
李子冀已经很久没有回来,铺子里积存的字画早已卖了个干净,现在四周之所以还挂着一幅幅看着养眼,是因为东方木将自己购买珍藏的全都拿了出来摆放,他打算将这间字画铺子当做是自己的藏馆。
最起码在李子冀回来之前如此,明天,不,今天开始就彻底将正门封死,自己住在后院里,兴起便走进来欣赏,兴无便在槐树下读书,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唯一可惜的就是再也看不见这位庆苍国的公主殿下了。
遗憾的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比如在一月之前就已经赶来长安城的崔文若,崔玉言,慕容燕三人,他们与怜月也是旧识,在李子冀没有回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到场。
“你若将清风雅舍关了,长安城的读书人一定恨透了你。”
怜月脸上带着微笑,似是已经预见了东方木在士林之中被唾弃咒骂的下场。
离去总归是不舍的,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六七年的时间,经营了六七年的时间,当等待的结果出现在眼前,怜月所迎来的并不是喜悦,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惆怅。
崔玉言大笑道:“何须等到清风雅舍关门,就是现在长安城的读书人也都恨透了他。”
李子冀杀死墨影的事情,固然如今看似平息下去,可圣朝的读书人与儒山的读书人之间,终究还是多了一层隔阂,他们解决隔阂不是打生打死,而是用读书人的方式,文会决胜负。
算上七天前的那一场,东方木带着周郎童已经连赢了十一场。
现在长安士林当中,提起东方木全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崔文若也是轻声笑着:“今晚陈逸之要亲自开一场文会,请了三青三白到场,目的就是为了杀杀他的威风,结果东方木今晚反倒是不去了,让许多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胜一场的人气的双眼发红,恨不得冲到南林巷将其硬生生拖去文会。”
东方木无奈一笑:“出风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两边的读书人争斗的越来越凶,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都在心里较着劲,东方木起初还想阻拦,后来想想其实也阻拦不了,莫不如放任发展下去,也能借着文会的方式有所发泄。
果果没有在席上,而是蹲在后院抱着那只肥硕不成样子的老猫,心不在焉的用手抓着老猫的肚皮。
这是老猫很喜欢的动作,尤其是它也很喜欢果果,若是往常一定会舒服的叫出声来,今天老猫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果果,时不时的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
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果果却听出了许多的酸涩。
饭菜的香味很浓郁,周郎童吃的很快意,他也去了天香阁数次,原本认为那里的菜肴就已经是人间罕见的美味,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不太干净的老掌柜竟也能做出此等不遑多让的美味。
“李子冀倒是自在,听说佛门三个月前闹出的那个大动静,就和他有关系。”
崔玉言的酒又喝多了些,好在这次没有说出什么让东方木心有余悸的话。
提起李子冀,崔文若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看着怜月公主问道:“庆苍的事....”
从吃饭开始,几人就没有提过这个话题,现在一顿饭已经马上结束,自然也就到了不得不提起离别的时候。
怜月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她点了点:“李县侯已经安排好了,宋帅也说过会请段师兄随我一同回去,并请了双飞燕。”
宋帅邀请双飞燕回去助她即位的消息世上没几个人知道,眼下在场的全都是自己人,没有人会出去乱说,就连年岁最小的周郎童也当做没有听见。
段书生加上双飞燕一同护送,再有大河剑跟吕玄在朝堂周旋,怜月公主即位之路,想必会很顺利。
“李孟尝那里需要警惕。”慕容燕提醒道。
他看着怜月,平淡的目光里藏着些落寞。
李孟尝身为镇北将军,在北境的权柄不小,怜月回去庆苍必定会穿过北境,若是皇后授意李孟尝做什么,恐有隐患。
怜月点头,表示知晓。
席间忽然沉默了下来,饭菜已经凉了,段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应要分别的时候。
从当初落凤峡到如今,时间很长又似乎很短。
“保重。”
崔文若看着怜月,认真开口。
崔玉言则是打了个酒嗝,站起身子笑道:“也许过些日子我们会去庆苍做客,到时你可不要让人将我们撵出去。”
怜月淡淡道:“那可未必。”
即为之后到底还有多少次再见的机会?
再次见面的时候双方的立场是否又会发生改变?
这都是弥漫在几人心头却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穿的事情,也许就这样离去也是很好的。
怜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最后方才走出铺子,坐上了段书生准备好的马车,掀开车窗看着清风雅舍牌匾上的四个字,视线似乎有些模糊。
和回去庆苍做皇帝比较起来。
或许她已经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自己不是公主,该有多好。
怜月心里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
第981章 庆苍新皇(下)
任何一个地方少了一个人都算不了什么,对于长安城来说,缺少一位庆苍国的公主殿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对于南林巷来说,街坊邻居,骤然之间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这些年里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每次路过清风雅舍门口朝里面看去柜台后面永远都会站着怜月那道熟悉的身影。
对于果果来说,她只觉得今天实在是一个太难熬的日子。
以至于即便是手上抱着老猫,身旁坐着王风,她梨花带雨的脸上都始终没有干净过。
李子冀没有回来,梁安安已经离开,如今就连怜月公主也离开了这里,果果从未感觉如此难过。
她没有去送怜月,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希望怜月姐姐会因为自己而伤心。
“等我们能修行了,我就陪你去庆苍。”
王风拿起一条白布擦了擦果果脸上的泪痕,柔声宽慰着。
果果抽了抽鼻子,垂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白布,嫌弃道:“这是抹布。”
王风看了看果果脸上留下的两道脏兮兮的痕迹,没忍住一笑。
果果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别过脸不去理他。
王风也不介意,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知不觉,已经五月十七了啊,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
今天是新历三十八年五月十七,宋帅当初定下的三月时间已经过去,李子冀也已经在普陀山上待了三个月没有下来。
果果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你真讨厌。”
......
......
“怜月公主该回来了。”
上京城,左相府。
吏部尚书眉头紧锁,觉得有些棘手,拿不准该如何应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