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三个字成为了无数人说的最多的言语,满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气氛开始变得压抑。
就连最近针锋相对不停的长安读书人与儒山读书人,都在这种不寻常的氛围里放下了成见,偶尔还会坐在一起讨论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一些知晓真相的人,则在这种沉默下开始遵从圣皇的意思做起了布置,确保无论成功失败,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控一切。
一切都在看似无常的外表下,悄无声息的进展着。
......
......
圣皇今天很早就来到了鸾凤宫,或者说他昨晚根本就不曾睡下,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了。
即便这个谋划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可当真正打算开始实施的时候,即便是如同圣皇这样的存在,也无法保持完全的平静。
鸾凤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所有的内侍都已经退了出去。
圣皇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这座熟悉的宫殿,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了。
迈步走进去,皇后就站在里面,背对着他,面朝着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龙凤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皇后并未回头,而是直接开口询问,语气里带着难以说清的复杂:“要开始了?”
圣皇点了点头:“要开始了。”
他们是夫妻,曾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事实上直到如今他们依然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只是立场的不同让这份亲密无法靠得太近。
皇后问道:“你认为自己能成功吗?”
圣皇目光里的神色没有深浅,就像黎明与黑夜交织的刹那分不清黑白:“我不知道。”
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会有什么结果,在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之前是谁也不会知道的,包括始作俑者本身。
皇后的语气让人听不清楚,像是讽刺又像是愤怒:“就因为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结果,你就敢放任院长身陨,就敢拿天下每一个人的性命去赌注,异教行事极端,你难道不认为自己更加极端?”
一个不美好的世界,固然不美好,最起码还存在着。
但圣皇的做法是,一个世界若是不能变得美好,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认同这样的做法?
偏偏圣皇就是这么做,偏偏就有无数人发了疯铁了心一样义无反顾的选择追随。
皇后终于转过了身,目光从那张龙凤图上放到了圣皇的身上:“如果真的失败了,该怎么办?”
圣皇道:“我并不担心失败。”
皇后道:“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无法开始。”
无法开始的确是最可怕的事情,圣皇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抬头看向了那张龙凤图,稍作沉默后说道:“我没办法不去做,周而复始的轮回不是解药,而是更慢性的死亡。”
如果将目光放到世界诞生之初到如今,就会发现世界轮回的时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短。
从最开始的十万年,到最近几次的五千年,也许再次轮回几十次,几百次以后,重启的时间就会变成一千年,五百年,直到最终几十年,彻底无法轮回,世界失去活性,所有人迎来灭亡。
对于异教等人来讲,包括皇后,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但对于圣皇来说不是如此。
如果这个世界的问题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最终就连轮回重启的资格都将失去,那么莫不如就在此时此刻,趁着他还有能力,趁着他还有机会,去试一试。
皇后道:“你不会成功的,没有人会支持你,即便是道门之主也不会和你站在一起。”
圣皇看着皇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仔细认真的端详过皇后的面容。
皇后与他对视着,袖中的手掌忍不住握的紧了些,她看的很清楚,圣皇的目光里充满了疲惫。
疲惫的目光里带着对世界的责任,圣皇转身走出了鸾凤殿:“我会去做,即便失败了也无妨,最起码圣朝还有你。”
“况且,我不会失败。”
皇后独自一人站在鸾凤殿里,此时此刻,她内心之中的情绪已经不再复杂,她看着顶天立地,脚步坚定朝着外面走出去的圣皇,恍惚间就好似看到了一千多年前那个大笑着引领各大势力掌门人联手围杀异教的倾世之人。
“我也希望你不会失败,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失败。”
皇后坐在龙凤图之下的位子上,可她知道,没有人会永远成功。
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圣皇召百官进宫,开始了最后一次朝会。
第986章 朝会(下)
皇城里的氛围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严肃,百官们默不作声的汇聚在宫门之前,却谁都没有迈步走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候,等待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
他们不清楚自己在畏惧什么,也许当沉重如天地一般的大事真正将要发生的时候,任何人都是会止步不前的。
直到左右两位相爷以及太尉三人同时出现之后,静默心思沉重像是已经无法思考的朝堂百官方才将恢复了一些鲜活,抬头看了过去,那一双双紧皱的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左右两位相爷与太尉之间素来是不和的,尤其是这半年来太尉的权柄被打压的极为厉害,但此时此刻,三人的脸上却看不见半点针锋相对的模样。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早已经不再是需要针锋相对的时候。
如他们这样的人,也从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决定,这几十年的斗争不是因为彼此看不顺眼,而是单纯的因为政见不合。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百官沉默站在身后,太尉抬头看着宫门之后的景色,和往常一模一样,他甚至能够看见墙角下那颗散落的石子仍放在之前的地方。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数十年的争斗和尝试,到底还是无法改变陛下的态度。
左相道:“四十年前你就该清楚,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来到这一步的。”
太尉沉默了一瞬,目光看着皇宫,像是在看着这几十年的变与不变:“我们总是会尝试着去改变什么,我想这也是陛下最值得追随的地方。”
右相今天并没有穿自己的官袍,而是穿着曾经圣皇所赏赐的一件特制的朝服,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将会迎来世界千年以来最大的变革,他要拿出自己最认真最凝重的态度去面对:“你知晓改变,却不想改变。”
太尉道:“或许,我只是担心改变。”
百官站在三人身后,无论是六部尚书还是御史中丞,在现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说太多话的打算,心里的沉重是短时间里没办法减轻的,他们自然不是因为反对圣皇的决定而沉重,而是在担心这个决定的开始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如今的圣朝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可每个人都很清楚,但圣皇决定开始,这里就会变得比一千四百年前还要更乱。
“曾经世界的敌人是异教,现在世界的敌人是我们,在走进这扇门之前,我希望在场的诸位能做好准备。”太尉没有转身,没有回头,目光从墙角那颗石子移到了站在宫门一侧的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的身上,但声音还是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虽然这件事,我们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开始,结局如何,就担在肩上,别放下。”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感到了更加的沉重,随即迈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百官一言不发的跟随着。
当圣皇决定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固然天下无数百姓还被半遮半掩的瞒在鼓里,但最起码,对于百官来讲,已经多少知晓了真相。
......
......
圣皇坐在皇位上,他的身影看起来特别的清晰,不再如以往那样让人看不真切,他就真实的坐在那里,半倚着皇座,注视着太极殿的门外。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呢?
圣皇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最开始的一切,只是当现在坐在这里试着回忆的时候还是能够清楚的记得过往的所有。
他是十四岁开始修行的。
和绝大多数平凡人历经磨砺崛起成长为世上第一人的故事有细微的差别,他出生就在显赫的权贵世族,有着十分尊贵的身份和光明的未来。
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尊为上宾,他的天赋无人能比,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发自肺腑的认为圣皇必定会成为真正站在苍穹上的人,他从未遇到什么挫折,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去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最中心的耀阳。
在修为踏足初境的时候,上一代的佛门之主便亲自为他讲经,用圣佛金莲助他开悟。
在修为突破到第二境的时候,上一代的儒山掌教就打开圣卷任其观看,开放文宫自由进出。
这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圣皇却觉得没什么特殊之处,因为他出生以来就一直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和待遇,这种特殊在他的眼中,只是简单的平常。
修为入第三境后,他登上神山看过了神教岁月变迁。
修为入第四境,道门来人请他前往菩提山,观道藏,看三千大道。
世上几乎没有他的敌人,因为他的朋友太多,欣赏他的人太多,圣皇仿佛生来就与众不同,在修行上不间断地游历下,他结识了一群人。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就如此刻的李子冀一样。
每个人都曾年轻过,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曾壮志凌云,圣皇不知道什么是意气风发,因为他从出生开始,每一刻都是意气风发的人生。
仿佛在他的经历里,永远都没有落魄与困境这两个词汇。
他的笑声就像是拨云见日的晴朗,让所有人为之尊敬和心折,也就在他从菩提山离开后,遇见了如今的皇后。
那时候的皇后还只是刚刚开始修行,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
与他光芒万丈的人生比较起来,皇后的人生虽算不上平庸,却也并不如何精彩,一个出身小势力的掌教之女,因为想要下山看一场春集镇的剪纸秀,所以在本该融会贯通踏足初境的晚上,跑出了山门。
春集镇。
圣皇记得很清楚,他没想到直到如今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个早已经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地方。
贪玩的少女和光芒万丈的青年在春集镇碰到了一起,属于二人之间的故事就这么悄然之间便已开始。
第987章 千年的往复
那是很美好的事情,或许曾经都是很美好的。
那个漫天飘着纸灯笼,遍地束着剪纸,人声鼎沸的小镇子,美好的就像是书中描绘出来本不该存在的地方。
后来入了五境,圣皇就去到了如今的通幽之地。
他看见了十方世界,看见了万物变化,看见了这个不圆满世界的诞生和缺陷,了解到了天地轮回不停的真相。
从未有一刻的冲击是如此之大的。
从通幽之地离开后,他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族中,问起了父亲有关于天地真解的问题,然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他又去了清一观,看见了上一次藏匿起来的少部分没让他知晓的道藏。
原来异教不是人神共愤的恶教,原来异教的存在是为了执行延续这方世界的真解镰刀,他们隐于看不见的角落,承受着天下人的误解和攻击,就像是黑夜下的影子,直到黎明的前一刻方才会走出来。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每一次异教的收割都能够成功,毕竟为了世界不被毁灭,诸如佛门,道门等势力,都不会出手阻止,而是选择了默认的态度。
世界就是如此的。
可世界不该如此的。
这样的延续真的是一定需要的吗?
从那以后,圣皇那宛若拨云见日般的明朗笑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出身尊贵,天赋异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中心,自小到大都是被高高捧着,可这样的生活和经历并没有让其养成一副不可一世的作风,反而更能让其意识到自身的不同。
与众不同,就意味着要肩负更高的责任,最起码,虞况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如果真的到了最终时刻,当异教走出阴影朝着天下人挥出镰刀的时候,他是不是能够和许多大人物一样,为了世界本身的延续与生存而默认这样的行为?
在事情没有真正发生之前,是不会轻易知晓结果的。
虞况也无法准确的说出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到底会怎么做,他无法坐视如此多无辜的人被屠戮,也无法坐视世界本身毁于一旦。
也许世上本就没有既要又要的双全法。
最终,虞况还是决定试着去做出一些改变,他找到了院长,这位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同样拥有着绝顶天赋的人,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而后还有其他的朋友,比如如今的儒山掌教,妖皇,神教教皇,佛门的佛主,甚至包括上一代的道子,也就是如今的道门之主。
甚至他还与北海之主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