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主去了长安城,四方菩萨离开三位,普陀山当然需要留下一位,毕竟还有塔林那具成神的佛祖像需要守护。
“佛主命你来此,就不担心以往情分?”
无尽平原的野草连绵不绝,在这片草原上还有着不知多少异教大修行者伏在遥远处,尤其是抬头就能看到那低垂阴沉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巨大身影。
这里素来是非常危险的。
野草生的太高,摇曳间总会挡住视线,阿难菩萨双手合十,道:“在这种时候,情分早已没了用处。”
交情和理念到底哪个重要呢?
我想着应该是毫无悬念的选择,但交情还是有用处的,比如倘若真的非要走到最后一步不可,阿难菩萨是一定会留下俞眉一命的。
“佛门就是这般,看似大爱实则无爱,你不如佛子。”俞眉道。
阿难菩萨并未恼怒,他做事情不会带上个人情绪,他来这里,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应该这么做,如此而已。
移开视线,俞眉又将目光放到了异教那位黑袍人的身上,带着好奇:“异教何时也有了三极境?”
这天下的三极境太少,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十来个,即便是将能够匹敌三极境的大修行者一同算上,也不会超过三十人。
一千多年前那一战之后,异教之中的最顶尖战力被清除干净。
他从不知晓异教竟然也有了三极境的出现。
黑袍人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打量着他的俞眉,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像是一块石头站在面前。
俞眉忽然恍然:“原来是不死者。”
不死者得天独厚,被世界赐予了不死不灭的权力,即便当初被圣皇等人杀死不少,如今依然还剩下几十位,并且几十位里大部分都是四境修士,少部分是大修行者。
如今竟还有三极境的存在,的确出乎俞眉的意料。
不死者从沉睡之中苏醒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不会去在意任何事情,他来这里就是要破坏掉俞眉所镇守的四元浑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
“看起来我今天像是必死之局。”
俞眉的穿着看上去和不死者一样,同样的黑色衣裳,区别在于俞眉所穿的黑袍要更加华贵一些,他站在平原野草之间,像是一名如玉公子。
两位三极境,一位只比三极境弱一些的鬼妖一族大修行者,尤其是苍穹之上还有那遮蔽了半个天空身长数万里的荒兽俯视。
有谁能够在这样的阵容下活下来?
阿难菩萨诵了声佛号,眸光平静无波澜:“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人能有机会打破这个必死之局,那我想一定是俞先生了。”
“俞先生。”俞眉嘴角掀起一抹微笑:“这称呼还真够疏远的。”
“在动手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望着身前的阿难菩萨。
三千院大师兄对于一切都有着独特的见解,他的提议一定非常动人,非常能说服人。
阿难菩萨看着眼前男人,略作沉默,他很清楚俞眉的城府和能力,一旦让其开口,难保会发生变数,但他不得不听:“俞先生请说。”
风吹的厉害了些,让野草朝着俞眉的方向倾倒许久不曾回直,也让俞眉的身影隐在野草之后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他望着几人,提议道:“我有一个不需要动手的法子。”
第999章 六境之上的一小步
......
......
六境之间的交手永远都是变幻莫测的,可大可小。
宏大起来声势惊天动地,就如北海之主当初与儒山掌教的短暂碰撞,那遮挡苍穹的巨大手掌,让天空都失去了颜色,盖住了所有的光芒,让无数人身处漆黑之中。
也可以很小,就比如皇宫里的这场交手。
长安城里不知藏着多少大修行者,但谁又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六境之间的碰撞呢?
教皇权杖上的神辉已经完全熄灭,身上圣洁的长袍因为几次交手已经出现了许多的褶皱,握着权杖的手掌带着强烈的痛感,他看着圣皇,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这位隐居在镜湖前的老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受过伤,忘记了受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六境也会受伤吗?
自从一千四百年前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更让他惊讶地是圣皇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在惊讶过后又觉得理应如此,当年的虞帝就已经强于他们,如今漫长时间过去,自然会变得更加强大。
佛主同样如此,他身上的袈裟已经裂开了好几个小洞,就连身后与普陀山牵引所呼应的无形香火愿力也被圣皇以大手段打碎,在小洞之下,他的身体上还带着几处擦伤的痕迹。
佛主的肉身早已经达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他的自愈能力也超出李子冀的菩萨金身不知多少倍,可圣皇留在他身上的擦伤,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的。
低头看着站在太极殿门前的身影,佛主目光深处的落寞之色更加强烈。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你何时走到了这一步?”北海之主的手臂垂下,衣袖已经在刚刚的碰撞下崩碎,他食指的骨头已经碎裂,在缝隙之间有着属于圣皇的力量不停碰撞冲突,让其所受之伤无法恢复。
异教之主一直没有插手,直到此时此刻北海之主的问题出口,他方才向前迈了一步。
白色象征着神权的衣袍在天空中像是飘聚德云忽然荡开,这位刚刚复生苏醒的异教之主就这么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出现在了天外。
伸手摘取法旨,要用最直接的办法将洞天大阵破开,只是刚刚还站在太极殿门前的圣皇也随他一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然后又一同出现在了法旨之前。
圣皇的手握住了异教之主的手腕。
二人的身影又同时消失,下一瞬又回到了皇宫之前,他们的动作太快,身上流淌着模糊的道韵,那是六境存在于道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六境几乎就意味着等同于道的本身。
消失,出现。
异教之主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圣皇的追逐,那崭新的道则与圣朝国运让他无处遁形。
迈步消失出现在了万里外的一处湖泊前,圣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掌朝着他的肩膀拍了过去。
异教之主又回到了皇宫前,以佛门神通开须弥介子,身形隐于一粒石子之内。
圣皇的同样出现在了石子之中,那只手掌距离他的肩膀更近了一些。
异教之主皱眉,石子碎裂他迈步踩踏着一处水田,青涩的稻种还未曾成熟,圣皇从田埂之上跨出一步,那只手锁下乾坤,封锁着挪移的变化。
异教之主身上白袍飘扬,像是笼罩了整个世界,将封锁之力破开,再度消失,重新去往了苍穹试图取下法旨。
圣皇如影随形,那只手终于是真切的落在了异教之主的肩膀上。
“嗡。”
似是有一声轻响。
又似是洞天大阵发生了震动,只有六境之人才知晓这是什么声音,那是道则被碾碎的声音。
百官们心忧不已,强行咬牙撑着身体想要迈步走出太极殿去看看到底如何,只是还没等迈出脚步,圣皇的身影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依然是那身尊贵的衣袍,衣边绣着赤金色的云纹。
双手负在身后,仍是如先前一样的姿态,就好似从未离开过,从未变化过。
异教之主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太久,不过呼吸时间异教之主的身影就已经重新回到了苍穹之上,只是和先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右臂已经无法再抬起来,苍白的像是年节前后落下的那场雪,完全看不见一丁点的血色。
那双眉眼虽依旧冷淡,却无法再保持平静。
前后一炷香的时间,圣皇与四位六境陆续交手,全胜。
也直到此刻,圣皇方才开口回答北海之主的问题:“五百年前。”
北海之主摇头失语,不知应该再说什么。
圣皇是他的后辈,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这个后辈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六境之上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七境,但六境距离七境有多远?
没人知道,圣皇已经在六境的基础上迈了更高的一步,这一步很难去形容,谈不上是半步七境,也谈不上跨过了七境的门槛。
但毫无疑问,这一步的迈出意味着距离七境更近。
意味着圣皇的实力,比他们更强。
最关键是,这一步他们多少年都无法迈出,尤其是北海之主和异教之主,活了不知多少岁月,都无法触碰到。
圣皇却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佛主眼中的复杂更浓,他不甘询问:“虞帝为何不试着去更进一步?”
如果圣皇有踏足七境的可能,完全不需要开启这洞天大阵,他也就根本不需要再对圣皇动手。
圣皇看出了佛主内心的挣扎,略作沉默还是解释道:“迈不出。”
他五百年前已经至此,如果能够看见更高他自然愿意走向更高,可他在六境的基础上走出一小步后才惊觉,原来根本不可能踏足七境。
生活在这残缺世界里的人,是无法超越世界本身的。
佛主沉默着。
圣皇抬头看着他们四个,道:“闲谈的时间快要结束了,只是你们应该很清楚,拦不下我。”
虞帝以一己之力面对四位六境占据上风,的确,佛主等人如何才能拦的下他?
佛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目光之中的悲伤落寞,更浓了些。
第1000章 看不清
......
......
“其实我不明白,圣皇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呢?”
清一观前,道子闭目感受着长安城处的交锋,他虽无法借助蔓延的国运之力感同身受,但道门与天地本身息息相关,尤其是六境动辄牵动道源本身,他自然能够看到清楚。
对于道子来讲,他自然也是想要救世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下山,只是他与天地沟通的太多,了解的太深,除了对十方世界的真相知晓之外,也更了解此方世界本身所存在的不可能缺陷,是以想救世却无法,只能大笑着藏痛藏憾去眼睁睁看着异教兜底。
但他见过了那个胡萝卜,隐隐明白对方对李子冀的态度,所以他也在暗处时常注视着李子冀,因此还去了一趟无尽平原警告异教之主。
也正因为知晓救世不易,所以对于圣皇一千多年来的坚持才更加钦佩,所以也更加想不通圣皇事到如今如此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在六境之上迈出了一小步,看似是迈向七境的开始,实则却已经是来到了不可再进的尽头,固然实力随之提升的愈发强大,一战压过了四位六境,可这种胜势又能持续多久呢?
毕竟,圣皇是阵眼本身,是需要不停耗费力量去维持洞天大阵三日时间转变的。
老道士没有说话,他躺在一张长椅上,长椅已经做好了不知多少年,早已经破旧到破损的地步,现在躺上去实在不怎么舒服,但他要的就是不舒服。
该去却不该去,不该去却该去,圣皇此举为天下人都出了一道难题,对他来说自然更难,纵然道门一向立于尘世之外,纵然道主早已看透本质古今,又如何能够做到心中半点波澜不起?
堂堂的六境存在,道门之主,现在竟如一个普通人一般有了纠结和挣扎的心态。
最关键是他知晓自己纠结和挣扎之后的结果,所以在此种心态之余还多了几分歉疚。
道子皱着眉,他在思考这其中有没有更深的事情,还是圣皇真的自诩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完全力压那四位六境撑过最后的一天两夜,若是不能,那如此不惜生死又要拿到什么结果呢?
看不透,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