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很多人,但洛神都的眼中就只有李子冀。
如他这样的人,本也不会将太多人放在眼里。
“你不该来。”
他开口说道。
三公子举世无敌,入了五境之后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没人会傻乎乎去真的细细思考,因为那根本就不需要细细思考,围绕在洛家的无数人在见到洛神都的那一刹那,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念头,眼前的男人已经强大到根本无法令人生出敌对之心的程度。
就连那几位大修行者,都觉得压抑。
李子冀在看着洛神都。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洛神都,上一次是在鱼龙镇,对方出手帮助了崔玉言,那时候的二人彼此之间就有过交谈,彼此的路就已经有所不同。
但他没想过,这种不同会衍变成如今的要分生死。
“你也不该去。”
李子冀目光同样很冷淡,雨滴和水雾打湿了他身上的锦衣,那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但他必须要强行保持冷静,因为这种分生死的战斗,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洛神都并不认为他去错了:“这是我的选择。”
他认为杀死顾春秋是正确的一件事。
雨滴顺着李子冀的眉梢滑落下来,他忽然失去了和洛神都交谈下去的兴趣:“看来我们之间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必要。”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
既如此杀人就好。
洛神都背后似乎出现了空相,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席卷着方圆世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颤栗。
“神域无双。”
有大修行者目光惊恐,这才意识到洛神都在出关的同时就已经将当初的法相神域化作了神相法身,威压天下的三公子,即便是刚刚踏足第五境,所爆发出来的实力也绝不会比陈无泪这种层次的人弱。
“你该有准备。”洛神都说道。
一位四境来到这里,得知洛神都将入五境后不仅不选择离开,反而依然等在此处,那就该有准备,尤其这个人还是名满天下的李子冀。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有准备。”
洛神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给你时间。”
洛神都本就是极霸道自负的性子,他被视作是天底下第二位有可能会领悟霸之极境的人,李子冀既然要为顾春秋报仇,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什么,他都愿意给这个时间。
“不会太久。”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负在身后的双手放在身侧,然后缓缓摊开:“这几日时间固然在等你,我却也在做着准备。”
有人抹了一把脸,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这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不仅仅是雨滴,还是四周遍布的水雾,似乎更浓了几分,已经让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稍远距离。
洛神都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冷淡的目光微有动容,已经明白了李子冀的准备是什么,神域空间似乎震动了一瞬,但他还是没有异动,站在那里等待着。
大雾。
遮掩一切的大雾。
李子冀就站在大雾之中,感受着那些雨水落在身上,他那数日来始终平静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激烈起来,在许多人震撼的目光中节节攀升,轻而易举便撕裂了五境的桎梏。
水雾隐在身上,又像是消失在身上。
洛雨脸色陡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些围观的修道者却发出了激烈的哗然声,完全没想到李子冀的准备竟然是自身踏足第五境。
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简单,看上去就好像是水到渠成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对于旁人来讲难如登天的事情,放在李子冀身上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让人想要惊讶都生不出太多情绪。
洛神都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结果?
从新历三十二年初踏足初境,到如今新历三十八年九月,只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李子冀,竟然踏足了第五境。
“原来这就是你的准备。”
洛神都道。
李子冀看着他:“我说过,这会是一场很公平的挑战。”
洛神都这才猛然明白,李子冀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四境,是因为想要以四境杀四境。
那身金黄色的衣袍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
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再说话,四周似有无形的气息在碰撞。
李子冀忽然问道:“你可曾后悔给我时间?”
三公子踏足第五境实力注定深不可测,如李子冀这样的人踏足第五境难道就不强大吗?
洛神都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这才公平。”
话落,他的手忽然握紧了些。
他不该回答李子冀这个问题,或者说既然要回答那就不该有一瞬的犹豫。
无双的神域空间像是自成规则,他问道:“天下大局已定,你打算改变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洛神都的眉头紧跟着又皱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就像刚才不该回答那个问题一样。
回答或许并不代表着惧怕,却意味着犹豫,神域无双的霸道因此减弱。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挽回,于是开口询问,打算以不可更改的天下大势压下李子冀的气势,却又在话落后猛然意识到,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才会想着用天下大局去压李子冀的势。
“你输了。”
李子冀看着他。
如他们这样的人交手,分高下的就是在这一刹那的心境变化。
如果说原本需要一刻钟时间分出胜负,那么在抓住这一瞬的变化后,分出生死,也就在一瞬间。
折渊剑自上往下做出一个斩的姿态。
无形的神相法身收缩身前,这是可以镇压一切的神域,却在这一剑之下被一分为二,并且剑势不停,穿过了洛神都的身体。
绵绵细雨还在落下。
只有洛神都的身体中间出现了一道红线。
“万剑一。”
第1034章 一如当年
建元八七三年。
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被许多人瞩目的大事,无论是朝堂权贵还是碌碌百姓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纷纷涌入南林巷,迫切想要看个真切。
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再收过亲传弟子的三千院院长,从菩提山与道门之主一叙后,在回来的路上竟然破天荒的收下了第二位亲传弟子。
人还没有回来,消息却不知怎的闹得人尽皆知。
多少人听闻之后都是如遭雷击,满脸的难以置信,在长安,乃至于圣朝,亦或者整个天下,想要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的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可几百年来,院长大人就只有俞眉一个弟子,记得四十年前,纯阳宗掌教想要将自己的儿子交给院长教诲,都被院长笑着拒绝。
每个人都很好奇。
这种好奇让他们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也无关于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之后将会在整个天下拥有何种崇高的地位,他们只是非常想要知道,能被院长看重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据说天赋很高。
从未有过的高。
甚至就连三千院弟子,都放下了手里的课业。
如此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院长大人的身影方才出现在了南林巷。
他看着站满了几条街的密集人影似乎是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什么,微笑着将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推到了身前。
有站在前面的修道者在看清楚小男孩的模样后便挥手在头顶凝聚出了一片光幕,映衬着小男孩的身影让后面的人也能看到,如此不停地传播下去。
所有人这才陆续看清楚,原来院长大人收下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也许是天生性子比较羞涩,又或者是三千院门前围着的人实在太多,被院长大人笑着推到前面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十分局促的低着头,脸很红,嗫嚅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但能被院长大人看重,那想必一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这小家伙还挺可爱。”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顿时就引起了一连串的哄堂大笑,小男孩把头埋得更低了,两只小手揪着衣角,偷偷回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院长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对着人群笑道:“小家伙叫颜如玉,是我新收的二弟子,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此刻的院长就像是一个骄傲夸赞自家孩子的老农,长安百姓都习惯了如此亲和随意的院长大人,闻言笑声更加响亮,然后就是一对带着羡慕的道贺。
三千院的学生们倒是彼此交头接耳,想着这新来的小师弟如此害羞可不行,等明天要组团把人偷出来,扔进门口的湖里。
只是这种捉弄小朋友的想法刚刚才探讨出一个雏形,就被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走出来一人肩膀拍了一巴掌。
一众三千院弟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正低着头觉得很不好意思的颜如玉感觉忽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四周人数实在太多而导致有些僵化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转动,来人就已经拉起了他的手臂。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很踏实,这才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发现拉住他手的一个少年郎,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几岁,此时此刻正同样微笑看着他。
身后的院长大人也在这时候开口为他介绍:“这是你的大师兄,俞眉,以后在院里,若是为师不方便,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去问他。”
颜如玉这才知晓眼前的少年公子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挠了挠头,小声喊了一句:“见过大师兄。”
俞眉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领着他跟在师尊身后进入了三千院,外面聚集的那些人到了这时候方才陆续散去,一个个走的时候还都意犹未尽的讨论着有关于颜如玉的事情。
他们更好奇的是,这个小男孩是什么身份。
其实颜如玉根本没有什么身份,他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寄放在伯父家中生活的小家伙,伯父还算亲厚,伯母却很刻薄,明明家境富裕,却总是因为花在他身上一些简单诸如蒙学的钱而争吵。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颜如玉想离开都做不到,如他这么大点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性子变得沉默寡言是注定的,他想着为家里做些事,扫扫屋子什么的,也许伯母就不再吵他了。
在打扫的过程中,堂姐贪玩打碎了一个比较名贵的杯子,趁着他走进来直接塞进了他的手上,伯母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小家伙被罚跪在院子里。
伯父还没回来,堂姐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害怕,躲在房间里偷偷看着,只有伯母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颜如玉觉得很委屈,却也不想让堂姐挨骂,低头跪在那里掉着眼泪。
也许上天也不想看到一个如此可怜的小男孩,院长大人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颜如玉不语,依然在哭。
院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想不想当我的徒弟?”
颜如玉这才抬头去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看见了一个男人正挑眉瞧着他,脸上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