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儒山还是想让圣朝退一步,或者说整个天下都想让圣朝退一步,不是因为圣朝做错了事,单纯因为圣朝压在天下头上太久。
怜月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并未下雪,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扶摇台的事情广为流传,整个长安城都在说着这件事,就连今天来清风雅舍看字画的客人彼此谈论的都是这件事。
傍晚去买菜,菜肉市听到的还是这些,起初李子冀还有些兴趣,可听得多了也就懒得听了。
对于木南山棋道第一这个名号,李子冀并不以为意,武功可以有第一,但下棋不会有,永远都会有更出色地棋手出现,第一的人也不会永远第一下去。
因为一时不慎而败在棋力比自己差的棋手手中,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不过若是能和这位木南山下一盘棋,那想来一定很不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来没有与这个世界的棋手对弈过。
有人试过自己的剑,有人买过自己的字,唯独还没人和自己下过棋。
但李子冀并不打算过去,因为他不想出风头,毕竟昨夜的刺杀还犹在眼前,国公府下一步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个时候去出风头引人瞩目,下场绝对不会好。
回到了后院,刚刚推门进去,李子冀就看见了正坐在石磨上抬头看着天空的顾春秋,目光动了动,随手关上门,问道:“要去办事?”
他始终记得顾春秋要请他帮忙做一件事的约定。
见他回来,顾春秋从石磨上跳下来,一脸不满:“我不是让你妹妹给你带话,让你今天不要做生意,去扶摇台等我吗?”
顾春秋喝了粥之后就去扶摇台等李子冀,刚开始人没来他还没在意,以为是店里有事耽搁,或者路上人太多堵住了。
可一直到中午都没有看见李子冀出现,顾春秋就知道自己被放鸽子了。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将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厨房,然后才道:“你指望一个年纪只有五六岁,且满眼满心都惦记着喝粥的小丫头带话,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
顾春秋闻言一怔,转头又看了看正捧着一只鸭爪啃得满嘴流油的小丫头,顿时懊恼的捂住了脑袋。
“失算,失算了啊。”
顾春秋哀嚎一声,他竟是忘了这一点。
肯定是果果没有把话带到,所以李子冀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罢了,罢了。”
顾春秋又叹了口气,背靠着石磨脑袋往上一仰,满脸的意兴阑珊。
李子冀抱着木柴回到厨房,处理着自己买回来的一尾鱼,一边问道:“你昨夜说让我帮你办件事,今日又说让我去扶摇台,你要办的事情不会就是让我和那个叫木南山的下棋吧?”
顾春秋仰头看天道:“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本来我是打算在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再带你过去的,所以才会说两天后再来找你,可我今早喝粥的时候转念一想,如果能在第一天的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做完,让那个什么木南山和庆苍国的自我感觉良好公主铁青着脸摔下扶摇台,那感觉一定比最后一天再赢他们舒畅多了。”
“你想啊,高喊着要效仿棋圣崔珏一人战一朝的壮举,结果刚开始就灰溜溜的败了滚下台,那感觉,得多刺激?四周圣朝百姓的嘲笑,天下人的羞辱,保管让庆苍国和儒山十年内都抬不起头。”
顾春秋说的神采飞扬,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手舞足蹈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厨房的青砖上,说到最后还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口中描述的那个场面。
笑过之后,顾春秋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场面,这么壮观的一幕,都被你那不靠谱的妹妹给搅了。”
虽然他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要比果果还要更加的不靠谱,但李子冀想了想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大张旗鼓要效仿千年前的崔珏,结果第一天刚开始就灰头土脸的溜走,那场面一定会被记录在圣朝的史书里。
可现在第一天已经过去了,自然是没办法看见这个场面的。
第18章 深不见底的苟且
“你在想什么?”顾春秋走到厨房门口站下,环抱双手倚在门上,看着正在出神的李子冀询问。
李子冀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沉默了会儿后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明明只是纳贡这种小事,却如此大费周折,最后还要弄出这么一场戏来,很古怪。”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穷酸。”顾春秋嘲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可知道圣朝为何是圣朝?”
李子冀眉头微皱,这算什么问题?
顾春秋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解释:“圣朝拥有天下最多的五境,拥有天下最强的军士,有全天下最好喝的酒,有全天下最美的姑娘,无论是什么事情,圣朝都是天下第一。”
“所以这样的圣朝凭什么要答应你小小庆苍国的无理要求?”
他嘴角的嘲弄浓郁了些:“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效仿前例,有棋圣崔珏在前,那么庆苍国提出用这个法子重新商议纳贡一事就没人能拒绝,圣朝也只得同意,刚好儒山这几年又出了一位木南山,运气倒是不错。”
“当然了,这背后其实还有深不可测的蝇营狗苟,只是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一个小地方来的穷酸够资格能了解到的,即便我大发善心和你说了,你也未必能够理解。”
李子冀听懂了,这看起来有些荒唐的两国国策调整,有自己看得清的,也有自己看不清的,背后的原因才是促成扶摇台对弈的最关键之处。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能赢木南山?”
李子冀加了一根柴,转头看着顾春秋,询问道。
“我不认为你一定能赢木南山。”顾春秋笑着否定了一句,然后接着道:“但我看过你下的棋,崔文若不如你,那放眼整个圣朝就只有你或许有可能赢下这场对弈。”
“而且那天你不是说过天下没人够资格与你下棋吗?刚好木南山也自称棋道天下第一,我还真想看看你们两个碰到一起,究竟谁的棋艺更高超一些?”
顾春秋眼中带着期待,天下尚武,其次便是棋道,一名棋道高手若是能够修行,那将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李子冀没有说话,起身开始洗菜。
棋逢对手是一件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可此刻李子冀却表现得很平静,顾春秋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不想和木南山下棋?”
“能和天下第一的棋手下棋是我的荣幸。”
不排斥和木南山下棋,但表现得却并不兴奋,那就一定是心里有所顾忌,没办法将精力完全投入进来,顾春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笑了起来:“你在担心国公府?”
顾春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和聪明人交谈往往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李子冀点头承认:“如果我太高调引起那边的注意,我想我会死的更快。”
按理来说,为圣朝保住颜面这种大功一件的事情,身为当事人一定会倍受追捧,这种时候应该没人敢对他动手。
但国公府不同,一千个李子冀,赢过一千场棋,也没办法和国公府相提并论,出风头,只会时刻提醒对方,让自己死的更快。
“国公府那边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安心下棋即可。”
顾春秋淡笑着,言语间好像并没有将这偌大的国公府放在眼里。
李子冀终于是再度转头看向了他,认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能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的人,放眼整个圣朝,好像都想不出来。
“我是什么人你以后就会知道,现在嘛,我还不想说。”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又将话题放到了扶摇台上:“那我们明早出发?”
顾春秋摇了摇头:“不用着急,这种事情要么就赶在第一天出手,要么就赶在最后一天出手,哪有在第二天上场的?那多没意思。”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么将危险灭杀在萌芽当中,要不然就在最后时刻英雄登场,在中间登场不上不下的,忒没意思。
李子冀并不着急这一天两天的时间,在得到回答之后就继续做晚饭,果果还在长身体,晚餐要搭配的好一些。
炊烟袅袅,晚霞散尽,院内漆黑一片,尤其是冬日里万籁俱寂,甚至就连一声鸟叫都不会响起。
“想不到你的厨艺这么好,不开饭馆可惜了。”顾春秋喝了一口鱼汤,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半晌,感慨了一声。
“开饭馆太麻烦。”
李子冀淡淡道。
顾春秋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太麻烦,而且你写得一手好字,的确也没必要去开什么饭馆。”
果果吃得很开心,竖起小耳朵听着两个人聊天,也不开口打扰,只是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顾春秋挠了挠她的下巴,然后趁着果果被痒笑的时候偷走了她碗里的一个鸡腿,等果果反应过来后气的小脸通红,那模样反而又把顾春秋逗的哈哈大笑。
一顿饭吃完,果果洗着碗,李子冀和顾春秋则是来到了院内的老槐树下站着。
“我听人说,槐树招鬼,你一人带着妹妹,可得小心些。”顾春秋煞有其事的提醒着,顺带还说了两个自己听过的鬼故事。
“修道者也会怕鬼?”李子冀看着顾春秋脸上一副怕怕的样子,诧异问道。
“谁说我怕的?”顾春秋翻了个白眼,他本来只打算吓唬吓唬李子冀,结果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这世上真的有鬼?”
“有个屁,人死后神魂便如风中残烛,转瞬即灭,就算是再如何强大的修士,死了就是死了,你指望他能变成鬼再活一遍?”
“真的没办法再活第二世?”
“这个....”顾春秋迟疑了一下:“传说中五境之上的不可知境界也许有活第二世的可能,但那都是传说,而且你难道认为那种境界的存在会闲着没事儿半夜趴在镜子上吓你?”
“那你讲这两个鬼故事是为什么?”
顾春秋一怔,旋即脸色涨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9章 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这个世界当然是没有那些被家写在纸上用来卖钱的鬼故事,至于重活第二世的可能,李子冀认为自己这或许就只是一种巧合。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就着夜色闲聊了一阵儿,顾春秋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打量着李子冀,询问道。
“十九岁。”
李子冀如实回答,毕竟这也没什么好撒谎的。
“十九岁,年纪的确大了一些。”顾春秋嘲笑了一句:“你知道正常修道者都要从几岁开始修行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遂宁本就是一座小城,若是不算朝廷,城内的修道者加起来或许也只有不到百人,有关于修道者的常识实在是少得可怜。
“十六岁。”顾春秋伸手比划了一下:“每个人的天赋都有所不同,但神魂却是大同小异的,修道者夺天地造化提升自身,除了天赋这个必须的条件之外,还要要求神魂完整。”
“而神魂并非出生即完整,是需要随着年龄成长而逐渐完整的,有的人天资聪慧,自小接受最优秀的教育,神魂十二岁就可能成长完整,这是少例。”
“绝大多数人的神魂都是自然成长,到十六岁之后才会彻底完整,这也是为何十六岁以后才能够开始修行的原因。”
顾春秋为李子冀补充着修道者的常识:“天资卓越者,修行半年之内便可踏足初境,继续往上提升要看心性和悟性,而天资不足者,比如昨夜刺杀你的那人,修行十几二十年,依旧还是个初境修士,他的天赋完全可以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你今年十九岁,现在开始修行的话,起步算是很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快破四境了。”
顾春秋摸着自己的下巴,显得有些得意。
李子冀静静听着,的确,这么算下来的话,自己算是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如果碰到天赋相同的人,三年的差距只怕永远也无法追得上。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顾春秋难得宽慰了一句:“账不是这么算的,修行可不是算学,一加一那么简单,如果单纯用修行时间来衡量实力,那么也就不会有天才这种人存在了。”
“两个人的天赋或许一样,但经历的事情,看待事物的目光,心性都是绝对不一样的,机遇,判断,修行路上存在着无数的变数,可能今天你比我强,明天我就超越了你。”
“修行要看天赋和心性,就像我,别人走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路,我只用了十年就已经走完了,当然,你也不要太崇拜我,算了,允许你有一点点的崇拜,毕竟如我这般的天资绝世,你的确应该表示尊敬。”
顾春秋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目光。
哪怕现在只有李子冀一个人看着他。
“你和我说这么多,难道想要教我修行?”李子冀不是傻子,他听出了顾春秋的弦外之音。
“我之前没说吗?”顾春秋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忘说了,等你去扶摇台之后,无论胜负,我都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教你修行。”
能够从普通人成为修行者,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绝对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无数想成为修道者的人未必有这个天赋,有天赋的人未必有这个机会。
现在顾春秋开口邀请,自然是承认了李子冀的天赋,也给出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李子冀并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